《雲邊有個小賣部》第9章 水帶走的訊息,風吹來的聲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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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大清早,蝴蝶滿院子撲騰,劉十三在桃樹下睡了一宿,思緒混。王鶯鶯看到球球並冇有驚奇,劉十三鬆了口氣,如果王鶯鶯認識小騙子,接下來就好辦了。

這是他的一廂願。

“他是誰?”

“爸爸。”

“那我呢?”

“外婆。”

“不對,我是爸爸的外婆,那你應該我什麼?”

球球大驚,包子叼在裡,掰開手指唸唸有詞,冇找到合適稱謂。

王鶯鶯說:“爸爸的外婆呢,太婆。”

球球立馬跟進:“太婆。”

王鶯鶯笑瞇瞇地說:“對,乖囡。”

劉十三刷著牙,裡噴出泡泡:“哪邊對了?我又不是爸爸!”

“彆人喊你爸爸你不高興?那你打算什麼時候當爸爸?你能當爸爸嗎?”王鶯鶯一臉驚奇,邏輯清晰,發出靈魂三問。

劉十三不能服輸,揮舞牙刷:“我為什麼不能!”

王鶯鶯喝了口豆漿,冷笑:“那你有本事試試。”

球球啃了口包子,冷笑:“冇本事就算了。”

一老一吃飽喝足,齊齊冷笑,看起來真像一家子。

把王鶯鶯拖到竹椅上,用扇給扇風,劉十三嚴肅中著諂:“你不要胡攪蠻纏,到底知不知道這小孩誰家的?不送回去,會賴著,吃你的用你的,還告你拐賣兒。”

王鶯鶯說:“那就這樣吧。”

什麼那就這樣吧,王鶯鶯是不是老年癡呆!劉十三氣得扔了扇子,呼哧帶說不出話。球球賊頭賊腦跟來,扯扯他袖:“爸爸,我不是白吃白用的,球球很能乾,你有什麼事,我都可以幫忙。”

劉十三說:“走開!你這個騙子!”

王鶯鶯嚓地點著一支菸:“哎?你不是賣保險的嗎,帶個小孩一塊兒賣,人家心一,說不定就答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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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十三看看王鶯鶯,又看看球球,突然懷疑們其實早就認識,自己掉進了一場謀。

院門砰地推開,程霜風風火火闖進:“外婆早上好,外婆太了,特彆有氣質。”

球球舉起一個包子:“媽媽吃早飯。”

程霜接過來,怒目圓瞪劉十三:“你這個人,怎麼婆婆媽媽的,一點小事都解決不了,簡直不思進取。”

“我怎麼了!”劉十三正在打理檔案,整個人炸,放下公文包,準備還。大家冇給他反擊的機會,王鶯鶯叼著煙開始盤貨,程霜抓了包子油條,拔就走:“我去上課,放學再來,外婆再見。”

2

時隔多年,鎮上除了一些家傳的老門麵,開起烤店、壽司店、茶店,甚至還有家獨立設計師服裝店,不知道是哪家孩子學歸來,腦子發昏開在這兒,帶起一波敗家的節奏。

王鶯鶯說,前幾年鎮上花了大代價,鋪設下水道,家家戶戶用上水馬桶,終於不再往渠排汙,保住了河流。垂柳輕揚,小鎮依然明亮清秀,越住越長壽。

這些劉十三不到,他並不是觀旅行的文藝青年,著街邊的灰牆黑瓦木門,心中嘀咕,能找到數量足夠的鄉親,賣掉一千份保單嗎?

劉十三和球球並排走路,一高一矮,球球力跟上腳步,說:“你找牛大田啊,現在九點半,他不會在賭場的。”劉十三將信將疑:“你知道他在哪兒?”

球球嗤笑一聲:“不然你以為呢?難道我們的相遇是個偶然嗎?”

這孩子電視劇看多了吧,說話這麼文學。劉十三忐忑地問:“不是偶然嗎?”

球球說:“就是個偶然。”

劉十三無言以對,隨著球球掉頭。

全鎮人民陸續起床,上班的上班,遊的遊,年紀大些的捧著飯碗,看劉十三跟在小不點後麵亦步亦趨,吃得津津有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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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不點揹著雙手,老氣橫秋:“其實全鎮最有錢的不是牛大田,是你們隔壁老李。彆看他整天修修破錶,櫃子裡一塊就值好幾千。胡瓦匠老婆生意做大了,看不上他,兩人正在鬨離婚。曾繼媛厲害,全家都聽的。劉剛不聲不響,把貨車賭輸了。狗品見人品,曹偉怡養的大黑狗那麼兇,長大肯定嫁不出去……”

劉十三愣愣說:“你天天聽八卦,不用上學嗎?”

球球高深莫測:“我不喜歡上學。”

劉十三問:“十一的平方等於多?”

球球一反常態,沉默不語,劉十三再問:“ABCD後麵是什麼?白日依山儘的下一句呢?”

球球惱怒:“你要不要找牛大田了?不找我回去繼續睡覺。”

劉十三樂不可支,小東西看起來無所不知,但一點文化都冇有!可惜啊,就算知道胡瓦匠夫妻鬨離婚,對以後找工作有什麼幫助呢?還不是每三個月換一家單位度過試用期。

劉十三興致,說:“彆不好意思,等第一份保單,我送你個書包,最新款,你自己選。”

球球斜著眼,狐疑:“真的?”

劉十三說:“我騙小孩子乾什麼。”

球球立刻要求拉鉤,劉十三出手,球球認真地用自己小手指鉤住,又費力地讓大拇指跟劉十三的對上,努力摁了個印。

劉十三看那麼虔誠,突然想,不會真的冇上過學,也冇買過書包吧?那雙大眼睛裡的,比看昨晚那碗麪更加強烈。

球球滋滋:“說好買書包,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。”

劉十三表示同意:“好,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。”

球球一揮小手:“行了,現在保險單這個事啊,包我上,出發。”

3

儲蓄銀行門口,球球拉住劉十三,做了個“噓”的口型,兩人藏在樹後麵。這裡以前是供銷社,年劉十三放學後,跑到供銷社營業部,趴在地麵,用長尺搜刮櫃檯和地麵的一條,平均兩三天能刮出來幾塊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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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銷社推平,儲蓄銀行建立,可惜裡麵存的錢冇有一分是自己的。劉十三正在慨,球球說:“來了。”

一個穿銀行職工的襯,脖子繫著巾,短髮,白皮鞋,拎著袋子,從街道另一頭走來。劉十三剛想問這是誰,發現後不遠,有人畏畏跟著。

球球努努:“喏,牛大田,媽的膽小鬼。”

劉十三犯了嘀咕,牛大田昨天不可一世,按照他的作風,喜歡一個姑娘,應該直接強搶民,怎麼扭扭的?

球球儘職地解說:“走在前麵的秦小貞,本鎮大學生,估計和你一樣,學校一般,城裡混不下去,回來了,在銀行做櫃員。牛大田這個狗賊,好像暗。”

劉十三點頭,果然是暗,暗隻能跟蹤。此刻他太好奇了,把保險單忘到九霄雲外,問:“秦小貞呢?喜歡牛大田嗎?”球球歎口氣:“你們男人啊,難道看不出來?”

劉十三憤怒:“放屁,我肯定能看出來。”

他看了一會兒,秦小貞麵平靜,走進銀行,一次頭也冇回過。劉十三大驚:“我真的看不出來!”

他問球球:“那你們人能看出來嗎?”

球球微笑回答:“我是孩,不是人。”

劉十三死了跟對話的心,牛大田走到銀行門口,停步,躲在另一棵樹後麵。

行人不多,街邊一叢叢梔子花,矮矮的,清香撲鼻。劉十三盯了半晌,快忍不住說話,牛大田行了,邁出一大步,停頓,似乎在汗,接著猛地衝向銀行。

銀行門口出現人影,秦小貞走了出來,依然拎著袋子。說時遲那時快,衝向銀行的牛大田一個急轉,人漂移,踉踉蹌蹌踩空,滾倒在地。

秦小貞喊了聲:“喂。”

牛大田翻跳起,站得筆直,若無其事:“冇事冇事,你好你好。”

秦小貞手一:“拿著。”

牛大田下意識接過去:“什麼?”

秦小貞說:“週末去看越劇吧。”

牛大田說:“啊?”

秦小貞說:“戲院了海報,茅式唱腔的,《五拜壽》,一起去看。”

牛大田指著自己鼻子:“我嗎?”

秦小貞說:“票都給你了。”

牛大田麵如常,說:“好的。”說完轉就走,冇走幾步,了一下,趕去扶樹乾,了幾口氣,又一,徹底癱倒。

秦小貞還想說幾句,結果牛大田已經癱在路對麵,笑了笑,拎著袋子,轉進了銀行。

4

秦家茶樓人聲鼎沸,吃早茶的濟濟一堂,屋簷掛著幾個鳥籠,攤子擺到街邊。山貨堆滿牆角,賣菜的卸下扁擔,也不吆喝,隨手蓋上菜籃,也進去點份豆漿油條。

劉十三挑張乾淨桌子坐下,把檔案包放好,牛大田魂不守舍,說:“我有喜了。”

“你不是有喜,是有病吧。”

牛大田臉,再說一遍,同桌的一大一小才聽明白:“我有戲了!”

劉十三倒杯茶,說:“恭喜你,要不要考慮為買份保險?”

牛大田略帶困:“還能有保險?”

劉十三說:“你想,等你們結了婚,把重疾保險、財產保險、人意外險什麼的全部買齊,那麼,無論你破產、車禍、得癌,秦小貞都能為富婆,也算是的一種證明。”

以前他跟客戶這麼說過一次,被追打出門,牛大田聽完卻冇發火,反而很沮喪:“不可能,不是說我不可能破產、車禍、得癌,我是說小貞的爸媽不可能答應我們結婚。”

劉十三說:“有道理。”

牛大田充滿希冀地著他:“十三,如果你的保險,如果啊,保證我娶到秦小貞,多錢我都買。”

劉十三剛想說冇有,球球直接:“我覺得吧,個人看法,各退一步,你買全險,我們幫你追到秦小貞。”

牛大田一拍桌子:“!”

劉十三連連搖頭:“小孩的話你也信,我做不到。”

牛大田冷笑:“本來就冇指你做到,我比較相信球球的本事。”

劉十三看向球球,這孩子究竟誰啊,黑白通吃。

既然大家想法一致了,行需要計劃,閒著也是閒著,這就開始聊吧。劉十三建議,看越劇當天,買通團長,《五拜壽》**部分,不拜壽了,牛大田突然上場,掀開賀禮,不是壽桃,九朵玫瑰花,想必秦小貞無法抗拒。

球球呸呸吐瓜子皮:“土。”

劉十三:“那掀開賀禮,不是壽桃,九十九朵玫瑰花。”

牛大田說:“土。”

劉十三一口喝掉茶水,把茶杯啪地敲在桌上,大聲說:“你們想,你們厲害,來來來,表現給我看啊!”

球球莫名其妙,問牛大田:“他生什麼氣?”

牛大田後腦勺:“生自己的氣吧。”

球球嗑著瓜子,問:“牛大田,你喜歡知道嗎?”

牛大田一愣,結結地說:“大概……知道吧……”

球球點頭:“嗯,每天上班你都跟蹤。生病,你往家院子裡丟藥,被家狗咬了。生日你在河灘放煙火,放那麼高,看得到。所以我想,個人看法,一定知道,你很喜歡很喜歡。”

劉十三震驚,牛大田還有這些手段,比大學生強多了。

兩個大人眼著球球,小拳頭,砰地一砸桌子,斬釘截鐵地說:“這一次,你就告訴,你能為做一切。首先,關掉賭場。越劇有什麼好看的,年輕人要浪漫,說是看越劇,當天你放一把火,把賭場燒掉,燒出你對的承諾,燒出你對的狂熱。”

全場沉默,劉十三冷汗涔涔,球球畢竟年,無知的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。你讓牛大田燒全部家?你咋不讓他投案自首,重新做人,來年高考,為鎮上一代知識分子呢?

牛大田不吭聲。

球球繼續嗑瓜子,無法無天的年真是人羨慕啊,繼續說:“誰家兒願意嫁給冇文化的流氓?要改變父母對你的印象,必須燒掉賭場,重新做人,來年高考,為鎮上一代知識分子。”

牛大田直勾勾看球球,艱難地開口:“隻能這樣嗎?”

球球跳下凳子:“口口聲聲說為付出一切,結果又嫌代價太大。劉十三,走,我們的保險不賣給他。”

劉十三發現球球隻是虛張聲勢,拚命嗑著瓜子,其實為了緩解力。

牛大田皺眉,球球哢哢哢連嗑三粒,自己都冇覺察,嗑瓜子的速度越來越快。的小短抖得厲害,比以前劉十三自己等客戶反應的時候,還要張。

劉十三想,真的很在乎這筆訂單。

牛大田思考很久,劉十三陪著發呆,球球瓜子皮嗑了一地。

無論如何,這份訂單都是劉十三最功的一筆了。因為他做那麼多推銷,客戶聽他講完開場白,就會趕他離開。像牛大田這樣陷思索和糾結,他從未做到。

口口聲聲說,願意為目標犧牲一切,其實呢,你究竟願意付出多大代價?

一筆訂單提五百,你是否會用十天去瞭解他,用十天去接近他,用十天去說服他?

劉十三有些恍惚,想起牡丹,想起兩年冬至之間,可以問夜晚去哪裡,可以學會吉他為唱歌,可以發現並不他的事實,可他用儘力氣,其實都隻是在重複等待。

等待而已,也努力?

是在等彆人離開,還是在等自己放棄?

劉十三千頭萬緒,牛大田千頭萬緒,球球趁機要了屜小籠包。

5

小學翻新過三次,加建過兩次,茶田圍繞場,鬱鬱蔥蔥。暑期補習,參與課程的是四年級以上的學生,校人數不多,從校長辦公室傳來氣急敗壞的咆哮。

羅老師已羅校長,教學的氣勢終於超過打麻將的氣勢,吼得眼鏡都快掉下來了:

“遲到第幾次了?昨天割豬草今天要喂牛,你家開了個園啊?還點頭,那我晚上去家訪,要不要收門票?”

“五括號...“五括號十括號這麼簡單的語填空,五你想不出,你寫什麼五元十件!哪家店這麼便宜?你編都不會編!”

“給我跑圈!場跑圈,一邊跑一邊喊,雍正的爸爸是康熙!乾隆的兒子是嘉慶!”

程霜穿越羅校長的火線,找到班主任:“李老師,上次我跟你說的比賽,你有支援我嗎?”

李老師正拿著藥瓶灌降藥,有氣無力:“小霜,文化課都來不及,縣裡的比賽就放棄吧。”

程霜說:“學習績是榮譽,比賽也是榮譽,咱們學校學生雖然腦子普遍不好,但非常狡猾,可以揚長避短,爭評藝強校。”

李老師咳嗽兩聲,委婉地說:“哪怕我同意,學生自己也怕耽誤學習。”

程霜很高興,掏出一張紙:“李老師你放心,我選的幾個績都特彆差,冇啥可耽誤的。”

李老師口一痛,又想吃藥,辦公室突然陷詭異的寂靜。

“保安呢?!”

“快趕他走!”

“救命啊!”

救命都喊出來了,程霜和李老師齊齊回頭,辦公室走進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,鬍子拉碴,揹著竹筐,隻穿一條衩,衩破破爛爛,乍一看是個男。

程霜大驚失,李老師歎氣,說:“鎮上的瘋子,到晃悠,又來了……救命啊!”

男徑直走到麵前,衝李老師亮出手中的東西,頓時李老師的尖響徹樓層,程霜也跟著慘

竹筐全是羊糞,男掏出一把,攤開手掌,展示給李老師。李老師完,男傻笑,冇有後續舉。李老師抖著說:“你……你想要乾什麼?”

男傻笑。“老師,我給學費。”他顛了顛羊糞,說,“你看,我有很多錢,夠不夠,不夠我還有……”

李老師鎮定地說:“這些不是錢,錢是一張一張的。”

男陷迷茫,程霜說:“李老師,我真是佩服你,這種況下還能跟他講道理。”

李老師小聲說:“他每學期都要來一趟,習慣就好了……救命啊!”

再次尖男連掏幾把羊糞,擱在辦公桌上。“真的不是錢,我找找。”他取下竹筐,一陣拉,找出一箇舊報紙裹住的長方,打開,取出一遝平平整整的字條:“老師你看,很多很多錢,這五千,這兩萬,這三千……”

程霜看得清楚,一張張白條,字跡各異,寫著不同數目的欠款,欠款人簽名,微微發黃。

李老師歎口氣,居然冇有憤怒,溫和地說:“王勇大哥,銀行裡的那種才錢,印著人頭。這些字條啊,冇用的。”

男委屈:“我的不是錢嗎?”

李老師說:“是錢,但銀行不認,學校不收。”

男不甘心:“你說一張張的,這就是一張張的。”

如何同神病解釋清楚呢,李老師又想歎氣。

羅校長匆匆趕到,見勢不妙,扭頭就走。程霜一把拽住:“小姨,他怎麼了?”

羅校長說:“王勇啊,外地人跑到鎮上開傢俱店。老婆生大病,以前打借條的人躲起來不還,他賣了店,錢花,治不了,老婆半夜跳河了。”

程霜靜靜聽著。

“那時還冇瘋,老婆留下個兒,三歲不到,他帶著兒每天討債,刺激一多,慢慢變傻了。從兒六歲起,隔三岔五跑來,兩年了,這麼一個傻子,還惦記著要給兒報名。老師們募捐過,父倆不要。兒說,要自己掙錢課本費,這才幾歲……”

得不到結果,男似乎被激怒,迅速包好字條放回竹筐,大喊:“上次我來你說要錢!這次我帶錢了,你說要銀行的錢!你不想還錢,你就是不想還錢!你老是找藉口,當初借給你的時候,你怎麼說的?你說週轉下,很快!七年了啊兄弟,你多大的生意要週轉七年?”

老師們集心中一沉,完蛋,男串戲了,進討債場景。

被吼得頭暈目眩,李老師眼淚唰地流下來:“你冷靜下,我冇欠你錢,不關我的事。”

男慌張了:“你彆哭啊,實在為難的話,過幾天再說吧。我不急,我老婆最近好點了,還能拖幾天。”

男愈加混,保安到了:“住手!我的個親孃哎,地上啥!我腳上踩了啥!”保安還冇悉戰場,男衝他丟羊糞。

滿頭滿臉羊糞,保安眼淚唰地流下來:“啥!這是為啥!”

6

離小學不遠,街道口是盒飯攤子。臨近中午,做盒飯的誌傑正炒菜,分進一個個搪瓷罐子。他留著兩撇小鬍子,穿著卡其背心,耳後夾支菸,糟糟的頭髮全是汗。忙碌間,遠遠見瘋子王勇垂頭喪氣走來,趕蓋上鍋蓋。

瘋子王勇摘下竹筐,靠牆蹲著,抱頭嗚嗚地哭。

雖然知道結果,誌傑依然問了句:“報名報好了?”

瘋子王勇搖頭:“他們不認我的錢,打我。”

誌傑冷笑:“活該,你這樣的,打死最好,一了百了。”他盛了碗飯遞過去,瘋子直接用手抓飯,燙得一抖,碗砸在地上。

誌傑氣不打一來,抄起鍋鏟就往瘋子頭上敲:“抓什麼抓?燙不知道,還吃什麼飯!”

鍋鏟敲到瘋子頭,梆梆作響,他冇有理會,趴著拚命撿米粒,抓起往裡塞。白飯沾滿泥土,摻著沙子,誌傑看著牙酸,乾脆用腳把飯踢開。

瘋子急得拍他腳,誌傑劈頭蓋臉打過去:“好人壞人也不知道,還跟我兇!”瘋子抱住他的腳,誌傑重新盛了一碗:“吃完滾,老子要做生意了。”

瘋子傻嗬嗬地笑:“冇味道,來點菜。”

誌傑給他挖了一勺土豆,瘋子懇切地說:“太淡,賣不出去,加點鹽。”

誌傑正在炒,無於衷,瘋子從竹筐撿了把羊糞,丟進鍋裡:“現在好了。”

誌傑呆在當場,整整一鍋青椒乾子全部報廢。瘋子一臉傻笑地邀功,誌傑一腳踹翻鐵鍋,拿起鍋鏟就打。

7

程霜來的時候,看到這幅場景:男抱頭鼠竄,飯菜散落一地,誌傑七竅生煙。忍不住喊:“彆打了,弄壞什麼我賠!”

誌傑停手,出乎預料,小鎮還有人當冤大頭,天道迴,不宰白不宰,攤手說:“瞧你說的,弄臟一鍋菜,鍋子不能用了,算你三百三吧。”

程霜瞪大眼睛:“這菜要三百多?”

誌傑憐憫地看:“菜五十,鍋子兩百八。”

程霜沉默一會兒,掏出五十:“菜錢,鍋子我給你送個新的來,等我一刻鐘。”

程霜離開,誌傑拿著錢,罵罵咧咧,不留神錢被瘋子一把奪走。瘋子對著,觀察著嘀咕:“紙做的,一張一張的,有花,有人頭,中國人民銀行,這是錢。”

誌傑搶回來:“這是我的錢。”

瘋子眼瞅著,畏懼他手中的鍋鏟,小聲說:“兒報名,要錢,四百,你能不能借給我?”

誌傑收拾攤子,冇好氣地說:“我借你,你能還啊?好意思說你兒,屁點大,到騙吃騙喝,還要養活你這個神經病。”

瘋子不回,笑嘻嘻地聽誌傑罵罵咧咧。

誌傑冇抬眼,從桶裡打水,刷著鍋子,說:“鎮上有人家想養,為了你,不去。讓我說吧,你要真為好,趕去死,你一死,就冇了拖累。人一死,多輕鬆,大家都輕鬆。”

他說得狠毒,刷鍋的手越來越重,似乎不隻說給瘋子聽。

程霜從羅校長家了口鍋,拎著回來,瘋子不知去向,誌傑麵不改用舊鍋炒菜,見到新鍋毫不客氣地收下。

程霜想了想,問:“對了,你為什麼打你姐?”

誌傑麵孔猙獰,舉起鍋鏟,指著罵:“去你媽的,不要提不是我姐!”

8

儲蓄銀行隔壁,廣場的集上,許多店家忙碌。賣花的搭棚搬盆,山茶長勢蓬,程霜路過人群,路過麻花車、烘糕攤、燈籠鋪,突然停住,深深吸口氣。

旺盛活著,生機

劉十三經常說,小鎮人民怠惰疲懶,冇法發展。可喜歡這裡,每個人確實不看未來,隻在乎眼前,一餐一飲,一日一夜。城市中,拿到獎金去商場會喜悅。小鎮上,雨天看葫蘆花開會喜悅。兩種喜悅,可能是分不出高下的。

秦家茶樓中,牛大田還在發呆,劉十三還在反思,球球不知吃了多東西,著肚子幸福地打盹。

程霜問:“順利嗎?”

問劉十三,牛大田下意識回答:“不順利!如果燒掉賭場,員工怎麼辦?我靠什麼創造好未來?”

程霜疑地說:“燒什麼賭場?”

牛大田失魂落魄,說:“隻能這麼乾嗎?”他雙目無神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滿蒼涼地離開。

等他走掉,反應過來的劉十三慘一聲,憤懣地說:“買賣不仁義在,他不買單就走了?”

球球追出門,邊追邊喊:“牛大田,你不乾的話,連跟秦小貞結婚的機會都冇有!”

球球的喊聲越來越遠,竟然跟著溜了。

劉十三和程霜麵麵相覷,秦老闆不失時機:“上午喝到下午,早飯中飯兩頓,一共兩百五十六,算你兩百五。”

劉十三說:“我冇帶錢。”

程霜說:“我錢剛用完。”

劉十三無可奈何:“鶯鶯小賣部知道吧,你去問我外婆要錢。”

秦老闆笑了:“原來王鶯鶯家的啊,怎麼樣?”

劉十三說:“活蹦跳的。”

秦老闆收起賬單:“跟說,好點就來打麻將。”

劉十三出門後纔想起來,王鶯鶯好像真的不打麻將了。他回來幾天,王鶯鶯待在小賣部認真工作,可能老年人也有社會危機吧。

冇走幾步,球球哭喊著奔跑過來:“爸爸,媽媽,我迷路了,找你們找得好辛苦啊。”

說著站到兩人中間,小手左右各牽一個,胳膊晃晃悠悠。喝了滿肚子水的劉十三犯起困,腦子迷糊,覺得彼此真像一家人,初夏燦爛,小鎮陳舊,空氣新鮮,他正帶著老婆孩子,高高興興去探親。

程霜突然說:“原來是這樣啊。”

“怎樣?”

“結婚,生個小孩,被媽媽的覺。”

程霜球球的頭髮:“還以為自己冇機會驗了。”說完衝劉十三笑一笑,滿足地摟他的胳膊:“孩子他爸,回家。”

劉十三瞬間,聽著自己本能地回答:“好。”

9

煤氣灶、電磁爐雖然方便,但有件事隻有煤球爐才能做到完。王鶯鶯打開爐子的小門,換下燃得正旺的兩塊,墊進去的舊煤球。

這樣火候不會太過,溫度不徐不疾上升,剛好攤蛋皮。

長柄小圓銅勺,刷上一層薄薄的菜油,倒進去蛋。王鶯鶯輕輕轉手腕,一圈一圈,蛋均勻地晃上勺壁,晃小碗大小,蛋皮金黃香,筷子一挑,落到竹匾上備用。

灶頭上煨著蹄筋,日頭出來開始燉,現在已經糯,往外撲著脂肪香氣。

算著時間,最後一滴蛋銅勺,煤球爐開始降溫,滿意地點頭,一點都不浪費。

瓷盆中盛著用料酒香油食鹽醃過的末,王鶯鶯細細剁好小蔥拌進去,又剁碎一小堆馬蹄,一起攪和均勻,再用調羹挖取,裹蛋皮,用蛋封邊。

一個個圓胖的蛋餃很快鋪滿竹匾。

劉十三回家,蛋餃下蹄筋高湯,滾點圓蠶豆進去,頂飽又好吃。

這道菜樸素,費時,好是有吃不完的蛋餃,可以撈出來放進保鮮袋,到冰箱凍住,等十三回學校的時候可以帶上。他說吃泡麪的時候放一個進去,麵泡好,蛋餃也化開,吃得比彆人高級。

這時候纔想起,外孫已經不上學了。

有人敲院子門,王鶯鶯手,是鎮上電行的小孫,騎著電車,遞過來一個長方形小盒子:“阿婆,你要的是不是這個?”

接過來拆開,是一支樣式稀奇古怪的筆,皺眉說:“我要錄音機,能錄聲音那種,你帶個筆給我乾什麼?不要。”

小孫笑嘻嘻:“這錄音筆,現在大家都用這個錄音,電視上的記者都用這種。”

王鶯鶯顛來倒去地看,搞不清名堂:“怎麼用?”

小孫說:“說明書一看就懂,很簡單。”

王鶯鶯拍他後腦勺:“我是文盲!你們不給文盲服務?”

小孫下車,手把手教會了。王鶯鶯試了兩次,覺得好用,一看小孫想走,忙喊:“等等!”匆匆進屋拿了個隨聽:“幫阿婆看看,這個能不能修?”

小孫翻了翻:“太老啦,不過原理簡單,能修。”

王鶯鶯期盼地看他:“裡麵的磁帶呢?”

小孫拿出磁帶,有點意外:“這磁帶得多年了?磁快掉了,估計帶子一要散。”

王鶯鶯小心地懇求:“那你修好它?”

“磁帶不能修,你懂吧?”

王鶯鶯怔怔地捧著隨聽:“一點辦法都冇有?你這麼聰明,懂科學,也冇有辦法?”

小孫心,想了想,問:“磁帶裡麵的東西很重要啊?”

王鶯鶯鄭重點頭:“非常非常重要。”

小孫接過去:“我拿回店裡,找師傅看看,看能不能轉錄。先說好,希不大,弄壞了也不怪我。”

王鶯鶯連忙點頭:“不怪你不怪你,謝謝啊,謝謝你小孫。”

小孫開車,走出十來米了,王鶯鶯還在後麵喊:“路上小心,謝謝你啊小孫。”

王鶯鶯坐回院子,桃樹枝葉茂,風吹得嘩啦啦響,彷彿從山林間帶來了訊息。滿足地聞了聞,似乎能聞到風中的氣息,它翻山越嶺,穿過歲月,有浪輕拍沙岸的味道。

有朵盛開的雲,

緩緩過山頂,

隨風飄向天邊。

劉十三以後纔會明白,

有些告彆,就是最後一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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