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雲邊有個小賣部》第13章 雲下丟失的人,月下團圓的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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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八月照樣過得很快。球球跟著程霜,學會拚音,歪歪扭扭能寫下劉十三的名字。天氣悶熱,的棚子臨水,稍微好些,但晚上蚊蟲飛舞,讓搬出來住進小院,不答應,因為要照顧父親。搗鼓著舊蚊帳,做門簾,拔菖熏蚊子,好幾天冇出現。

縣城的經濟開發區往山這邊延,十幾公裡外工地佈,一棟一棟樓房豎立,鎮上許多人家組團去檢視,聽說買房的不。涉及房價的話題,街頭巷尾逐漸多起來。

劉十三冇閒著,早飯後挨家挨戶拜訪。起初他非常急迫,一看對方冇有投保的意思,立即打算告辭,卻被摁在板凳上嘮嗑,聊著聊著聊出興致,每天喝一肚子茶。月底一統計,落聽二三十單,收穫不小。

他惦記著找誌傑簽字,又厭煩那個暴力分子,搞得心煩意。糾結一陣,下定決心,這天風和日麗,他吃飽喝足,對著一朵閉合的牽牛花歎氣:“看來我不得不去了。”

牽牛花無話可說,劉十三咬咬牙,沉重地邁出家門。

2

月底,補習班結束了,臨近開學,程霜閒得慌。溜達進院子,王鶯鶯拖出齊腰高的柳筐,示意過來。程霜掏出馬克筆,問:“十三呢?”

王鶯鶯說:“談業務去了。來,幫婆婆一個忙。”

程霜舉著馬克筆說:“筆都帶來了,外婆你要寫什麼?”

王鶯鶯說:“這兩天琢磨,小賣部搞點優惠活,得寫個告示。我不識字,靠你了。喏,在這上麵寫,字大點,就寫……從今天起,購買劉十三保險的人,小賣部通通打折。買一份保險九折,兩份八折,超過五份,全部六折包免費送貨上門。就這樣。”

程霜大驚小怪:“外婆,活力度有點大啊,這不虧本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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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鶯鶯滿不在乎地搖頭:“不要,產業小有小的好,既冇有發財的指,破產的損失也很有限。彆張,按我說的寫。對了,幫我改改,寫得有文化點。”

泡沫板兩米乘以一米的麵積,程霜吭哧吭哧寫完,汗,退後兩步審視自己的作品。程霜字跡端正娟秀,疏均勻,仔細描了空心,往門口一擺,還算觀。

王鶯鶯叼著煙,由衷地讚:“寫得跟畫似的,真漂亮。”

程霜投桃報李:“還是外婆你神偉大,勇於犧牲。”

一老一看著剛出爐的海報,互相吹捧,小路傳來大喇叭播放的音樂,歌聲越來越近,伴隨著吆喝的聲音:

三十六計,要隨時保持麗。”

“旺發超市開業一週年大酬賓!”

“就像一場遊戲,要自己掌握遙控。”

“會員大派送,全場特價商品等你搶!”

王鶯鶯咕噥了句,什麼鬼東西。一輛麪包車停下,後頭跟著幾輛托,七八個超市員工往牆上傳單。

麪包車副駕駛門打開,蹦下一個富態的老太太,白白胖胖,頭髮燙卷染黑,顛顛走進小賣部,遞過兩張傳單:“王鶯鶯啊,閒著呢?我們超市做活,你瞅瞅,看中的給你搞員工價。”

王鶯鶯拍拍圍,麵無表,轉去整理貨架。

程霜接了傳單,紅底黃字,印著衛生紙、食用油一溜商品的照片,排版正式。不由得喃喃自語:“對呀,我們怎麼冇想到還有列印店呢?”

王鶯鶯悠悠地丟話:“拉倒吧,我什麼都有,用得著去你那兒買?口氣彆太大,管個麪點部,搞得跟超市老闆娘一樣。哎,要我說,自己開店舒服踏實,給彆人打工還要看臉吃飯。”話到一半,嚓地點著菸,雲淡風輕地說:“冇什麼意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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胖老太回宣傳單,給自己扇風:“有些人的脾氣大,打工也冇人要,對吧小姑娘?”

程霜心冷冷一笑,這老太太商不高,也不看看是誰的人,旗幟鮮明地亮出立場:“有本事的人當然有脾氣,冇本事的人纔沒脾氣。”

王鶯鶯神抖擻,菸頭似乎都亮了一亮,讚許地看了看程霜,對老太說:“小年輕多懂事,你老糊塗了,好好的饅頭鋪不開,連工人帶方子賣給超市,很榮?”

老太臉一紅,作頻率變快,揮著手噴口水:“王鶯鶯,跟你好好說話是不行的,你一定要張咬人,那彆怪我放話。什麼時代了,小鋪子小店麵能活多久?打開你的狗眼,雲邊鎮纔多大,好多多、聯合、達,這邊超市,那邊賣場,開了七八個。再看看你,一天幾個客人上門?”

聽到連珠炮似的發問,一般人會陷沉思。王鶯鶯吐個菸圈:“就算冇有生意,我也開著,為什麼呢,因為我要開著氣死你。”胖老太果然被氣到,哼唧哼唧,說:“喲喲喲,看你能撐多久。”講完這句毫無氣勢的話,老太爬上麪包車,在音樂聲中走了。程霜好奇地問:“誰呀,那麼不客氣,像個挑事兒的。”

王鶯鶯搖了搖頭:“年輕時候的小姐妹,以前說,要自強,頂半邊天。年紀大了,改口了,說這一代人不行,鎮子小,耽誤了。管不了,彆理。”下套袖,吹了口氣,淡青煙霧筆直衝出,消散,像若無其事吹掉了往昔。程霜心想,好拉風的老太太。

兩人正要進門,超市車隊已經拐彎,音樂聲漸弱,一個小夥子離車隊,噌噌跑回。他十七八歲,白襯,瘦瘦的,跑到王鶯鶯麵前,漲紅了臉,低頭小聲說:“阿婆您彆生氣,我就這樣,您彆跟計較,我幫賠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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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鶯鶯笑了,吧嗒著菸頭:“咳,臭小子,讀書讀傻了?先罵人的是我,要不要我道歉呀?”

小夥子嘿嘿撓著頭,跟著笑:“知道您老人家肚量大,那行,我回去了,司機師傅還等著。”

王鶯鶯住他:“等一下。”

“什麼事阿婆?”

“高考績下來冇?”

“我明年才高考呢。”

王鶯鶯有點悵然:“哦,都記岔了,明年才考啊,你等我下。”進屋,提兩袋東西過來。“曬好的木耳和枸杞,你讀書費眼睛,枸杞白天吃,木耳晚上炒著吃,乾淨的,不用洗直接泡。”

小夥子臉更紅了:“謝謝阿婆,不用……”

王鶯鶯塞到他手裡:“貴的我送不起,好好唸書,彆有力,不用非得什麼清華北大,人怎麼過,不都是一輩子。拿上,趕回去。”

年怕同伴等急,推兩下還是拿了,鞠了個躬:“謝謝阿婆,再見。”

3

咚,王鶯鶯一刀剁開一隻板鴨,程霜眼珠滴溜溜轉,說:“外婆,你都送他木耳枸杞,我跟你這麼,你有啥好東西送我?”

王鶯鶯打開冰箱門,取下一個陶瓷缸,打開蓋子,下層晶瑩的米粒嚴嚴實實,上層漂著酒香撲鼻的糖水,聞著都甜。程霜眼睛發:“酒釀嗎!外婆你自己做的嗎?!”

王鶯鶯舀了一碗遞給:“昨天的,一直說給你做,嚐嚐。”

程霜吃得眼眉笑花,一邊吃一邊盯著陶瓷缸,白的外壁附著細細水珠,看著就讓人涼快不,已經開始惦記第二碗。

微風習習,連吃兩碗,不用空調都覺得涼爽。程霜愜意地打了個嗝,說:“外婆,小時候劉十三過你釀的酒給我喝。”

王鶯鶯停了手中的活,坐在竹椅上菸,笑嗬嗬地說:“知道他酒了,那天他一回家就撲在床上,一口氣睡到半夜。我這個外孫,從小到大,就是笨,誰家四年級泡妞給人家喝酒的。”

一跳一跳,桃樹投下來影子,讓老太太滿都是和葉子,叼著煙,一笑,皺紋盛開,白頭髮被風吹得有些。吃了酒釀,風一激,程霜臉有些紅,說:“外婆,我替你梳頭。”

王鶯鶯有午睡的習慣,半躺竹椅,眼睛瞇,輕聲嘮叨,開始問程霜的喜好,對什麼樣的男孩子興趣。程霜蹙著小眉頭,替老太太梳著頭,認認真真回答。

“心腸要好。”

王鶯鶯點頭。

“要有擔當。”

王鶯鶯想想,也點頭,鼓勵繼續:“呢?長相啊,工作啊,比方做保險的你喜不喜歡?”

程霜吃的酒釀,又不是白酒,不會醉,察覺王鶯鶯的用心,手停了,瞇著眼看老太太。王鶯鶯眼發現,一個激靈,趕拍了下大,說:“小霜,來來來,給你看個好東西。”

4

兩人溜進劉十三的小房間,王鶯鶯打開櫃子,被子底下出餅乾盒,打開,兩張寫作文的方格紙。

“十三績不行,作文寫得好,語文老師經常誇他。這篇選到縣裡頭,參加什麼比賽,拿過一等獎的。”

王鶯鶯說話間,一貫的不以為然,表約約有驕傲。

“我不認字,問他寫了啥,他不肯講。他寫作文,《記一件難忘的事》啦,《最的春天》啦,都肯念給我聽,那一篇咋就不行呢?嘿嘿,他以為小學的東西我賣廢紙了,冇想到會把這個留著。”

王鶯鶯得意地晃晃作文紙:“趁你在,念給我聽聽。”

程霜也很興,清清嚨朗讀:“五年二班,劉十三,我的媽媽……”

題目唸完,程霜的嗓子彷彿突然被掐了下,窗簾舞,影子蓋住王鶯鶯,老太太臉上的皺紋似乎深了許多。

程霜盯著紙上稚的筆跡,心跳得怦怦響,猛地咳嗽起來。

王鶯鶯拍後背,說:“怎麼了,嗆到了?”

程霜咳了好一會兒,說:“冇事,我繼續念。”

我的媽媽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,眼睛裡裝的都是我的影。

我的媽媽有一張溫,呼喚的都是我的名字。

春夏秋冬,我的媽媽永遠溫暖。日出日落,我的媽媽永遠明亮。

我的媽媽。

程霜聲音拉得很長,飽含,唸完鼓掌:“雖然劉十三的字跟烏爬一樣,文采還不錯嘛。小學生這個水平,必須一等獎。”

王鶯鶯出神地聽著,角勉強勾起笑容:“還以為什麼了不起的,普普通通的。”

捋了捋白髮,說:“我去睡個午覺,你也休息會兒。十三的床乾淨,我早上重新鋪過,天氣熱,彆出去瞎跑。”王鶯鶯轉走出房間,一向神的背影佝僂,程霜著,覺得很孤獨,也很蒼老。

程霜悄悄走到桃樹下,舊舊的方桌上擺著一缸酒釀,陶瓷外壁凝了水珠,一顆一顆往下,像滾落幾行淚。

小房間裡,作文紙放回餅乾盒,藏進櫃子。

程霜臨時編了一篇,五年級的劉十三,寫的並不是這些。

5

五年二班 劉十三

我的媽媽

聽鎮上的人說,媽媽改嫁去了彆的地方。走的時候我四歲,連回憶都冇給我留下。

我問過外婆,媽媽是什麼樣子,外婆不說。我就從彆人媽媽上,尋找的影子。

小芳冒了,媽媽把抱在懷裡,喂喝藥,所以我的媽媽,也會像媽媽一樣溫

怕牛大田肚子,媽媽往他書包塞糖和脆餅,所以我的媽媽,也會像他媽媽一樣大方。

我找啊找啊,找到最完的媽媽。

唯一的缺點,就是不在我邊。

程霜坐在桌旁,托著下著門外的小路。柳樹枝條掛得很低,滿眼翠綠,不時有自行車騎過去。風和鳥反覆經過這條小路,多年也不停歇,枝葉婆娑搖擺,錯,遠的山峰沉默不語。

雲邊鎮這個夏日最熱的一天,孩怔怔發呆,在想,當年那個小男孩寫一篇作文,寫著寫著,會不會哭。

孩比陶瓷還要潔白的麵孔,下水珠。不會有人知道,山間平凡的院子裡,有個孩為什麼哭。

6

快餐檔子出攤並不固定,誌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。劉十三沿街打聽,在油漆店旁邊的巷子口找到。板車靠牆,板凳冇收,誌傑和三箇中年男人圍著塑料小桌子,熱火朝天炸金花。他的手氣顯然糟糕,麵前筷子大概當作籌碼用的,隻剩兩三,另外三人傳遞眼,流出要走的意思。劉十三磨磨蹭蹭,本以為牛大田燒了賭場,鎮上賭徒會改邪歸正,結果依然這麼瀟灑。

牌友看到劉十三,紛紛站起:“阿傑,有人找你,明天玩。”

誌傑踩滅菸頭,臉紅脖子:“贏了就想走?我馬上翻本,坐下坐下。”

牌友說:“翻個球,你昨天輸的一千塊還冇給,走了。”

劉十三寒暄:“大家好,要不你們繼續,打完我再跟他說話。”

三人拗不過誌傑,怏怏坐下,誌傑邊洗牌邊問:“你來乾什麼?”

劉十三說:“婷婷姐在我這兒買了幾份保險,需要你簽字。其中有份理財,需要你的賬戶資訊,麻煩你報下賬號。”

誌傑剛點上的煙,一下摔掉,瞪著劉十三,牌都不洗,口水噴到劉十三臉上:“滾!不是要結婚了嗎?馬上要給老頭子做老婆,還要當後媽,他媽的真不要臉,滾,買的東西我不要!”

劉十三倒冇聽說婷婷結婚的訊息,三個牌友七八舌地討論。

“給你買,你就拿,不要白不要。現在不拿,把錢花到人家小孩上,你多吃虧。”

...“反正跟外地人去南邊,廣州啊,以後肯定不回來了,你趕弄點好。”

誌傑重重扔下牌,問劉十三:“那你說,什麼保險,什麼好?”

劉十三忍住厭惡,拿出保單,耐心地指著幾行重點:“先說理財吧,據婷婷姐購買的這份,時限十二年,你的年收益率是百分之六。如果你打算按月支取,每個月可以拿到兩百多的項目分紅。”

誌傑瞟了眼:“哦,送我錢?”

劉十三點頭:“差不多。”

誌傑唰地奪過保單,往牌桌上一丟:“你們聽到了,每月兩百塊,一共十二年,我五千塊賣給你們,誰要?”

牌友興起鬨,一人說:“彆,婷婷的東西誰敢啊?人人知道晦氣,剋死孃老子,還是個哭喪的,真他媽臟。

不小心的東西,得回家拿香灰洗手,對不對?”

另一人拍拍誌傑的背:“虧得你不認,不然也被剋死。”

混混冇遮攔,講得起勁,最後一人說:“可憐你那個姐夫,唉,他不曉得婷婷在本地的名氣,要是他知道,還敢娶嗎?”

湧上腦門,劉十三喊:“閉!”

誌傑一腳踹中他肚子,踹得他連退幾步,一屁坐倒。誌傑蹲下,揪住他頭髮:“乾什麼,你跟有一?”劉十三抓著他的手腕,憤怒地喊:“鬆開,老子不賣了,老子去退給婷婷姐!”

誌傑隨手撿起一塊板磚,拍拍他的臉:“花了多錢?”

劉十三說:“四份。八萬。”

誌傑齜牙笑:“退了,退給我啊。”

劉十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他媽還是人嗎?”

誌傑說:“退不退?”

小鎮的夏日,全鎮懶洋洋,隻有知了不知疲憊地鳴。汗水掛在眼角,劉十三覺得悶,悶到要炸,他也撿起一塊板磚,指著誌傑說:“鬆手。”

誌傑冷地盯著他,揪頭髮的手更加用勁:“我說,保險我不要,八萬,退給我。”

劉十三似乎覺不到疼痛,說:“不可能,那是婷婷姐的錢。”

誌傑揚起板磚:“退不退?”

劉十三也揚起板磚:“你砸我,來,你砸我也砸!”

“去你媽的!”誌傑一板磚下去,砰的一聲,劉十三天旋地轉,記著也要砸過去,手本不聽使喚,整個人倒了。他蒙了,眼前有紅,自己都能覺到眉漉漉的。

牌友們一看真的打傷人,一鬨而散。誌傑退了幾步,慌慌張張,推起板車,從劉十三迷糊的視線裡消失。

7

小鎮醫院,劉十三了幾針,醫生說不嚴重。劉十三頭裹紗布,哭喪著臉,不知道回家怎麼代。門口一陣腳步聲,婷婷匆匆忙忙進來。

雙手不安地絞著,說:“十三,他打你了?要不要?”

劉十三捂住臉,悲憤地說:“了幾針,能有多大事。都傳到你那兒了,看來外婆肯定也知道了。”

婷婷慌地晃手:“不是不是,有人看到跟我報信的。”

劉十三歎口氣,說:“婷婷姐,你那保險我做不了,回頭退給你。”

婷婷說:“連累你了,對不起。”

劉十三說:“婷婷姐,你要結婚了?”

婷婷臉騰地紅了,年近四十的子,原本鬢角有星星點點的白,這會兒不見了,估計染回了黑不安地說:“對,國慶辦喜酒,你和阿婆、程老師都來。”

劉十三說:“姐夫什麼樣兒的?”

婷婷小聲說:“姓陳,廣州人,到開發區建樓盤,跑山裡吃飯,認識了。老陳比我大八歲,二婚,工地上的,曬得顯老,但懂照顧人。”

劉十三笑了,興致地說:“那我們到時候去鬨房。”

婷婷說:“十三,保險不用退,換個益人,填老陳的兒子,你看好不好?”

這是對誌傑死心了,劉十三有些替高興,說:“好啊,按你說的辦。我冇事,隻要你想通,外孫被打,王鶯鶯也不會怪你的。”劉十三認真地,說:“婷婷姐,你要倖幸福福的啊。”

婷婷走的時候,劉十三發現哭了。因為用雙手握了握他的手,表示歉意,劉十三看到,有一滴水落在胳膊上。

8

九月也過得很快。學期伊始,同球球好說歹說,小傢夥終於答應上學,隆重打了張欠條。程霜空去看,球球乖乖揹著手端坐,聚會神地學習。

中秋放假三天,院子熱鬨起來,王鶯鶯自己烘的月餅,一百個賣得飛快。

淡淡的圓月剛掛上天邊,雲彩絢爛,程霜溜進院子,大喊:“外婆,今晚吃什麼?”

薑片和蒜瓣在油鍋蹦躂,王鶯鶯把砧板上的鯽魚一條條放下去。魚肚皮鼓鼓的,切口黃澄澄的魚子滿到溢位。

忙著澆滾油,笑著回:“自己看。”

程霜環顧廚房,瓷磚臺上依次放著發好的豬皮、木耳、乾貝和海蜇頭,桌上壘著水靈靈的黃花菜、萵筍、莧菜,中間一碗青豆米。旁邊塑料袋打開,蟶子、羊、蝦、蹄髈。屋簷掛著的臘腸、醃火也摘下來了,程霜吞吞口水:“外婆,太盛了,劉十三要結婚?”

王鶯鶯看鯽魚兩麵的皮金黃微皺,放紗布大料包,加水跟生,合上蓋子任鍋中咕嘟:“你都冇點頭,他結個屁。”

程霜拍拍手:“我點頭了,有個同事還行,明兒喊來。”

王鶯鶯斜眼看:“乾嗎今天不喊?”

程霜摟著胳膊,說:“今天吃的不想分給。”

小蔥打結,在豬油裡熬,熬出最香的蔥油。蒜泥炒,和蔥油一起,撒點辣椒,加一碗高湯煮沸。蟶子用料酒和醬油醃一會兒,搭著薑塊蒸,把剛沸騰的蔥油蒜泥高湯澆上去,滋啦一聲,人間最強味。

蔥油和蒜泥的香是不由分說的。誰說自己能抵抗這時蟶子的鮮,劉十三不會相信。想到今晚的這道菜,劉十三滋滋。

三十份保單辦完,公司哪怕再苛刻,提得下發,足足兩萬出頭。

他買了鎮上最貴的書包,兩百。打算去化妝品專賣店買盒最貴的麵,看了一圈,心中大喊一聲無量壽佛!最貴的太貴,咬咬牙買了,用掉一千二。給王鶯鶯配副老花鏡,四百多。想起外婆得疹,問了藥房,買了最貴的藥霜,兩百多。錢包癟了,拎著塑料袋回家,劉十三腳步輕快,覺自己就是外出奔波、發捉蟲的麻雀,現在要回去喂嗷嗷待哺的一家老小。

小賣部廚房裡,炒鍋在燉紅燒鯽魚,王鶯鶯又起一鍋,從瓷罐中挖兩勺豬油沿鍋壁化開,瞅瞅專心剝蒜的球球:“小丫頭,這幾天跑哪兒去了?都不來看看太婆。”

球球噘:“我家裡有事嘛,球球要照顧爸爸的。”

王鶯鶯“哦”了聲,把空心菜瀝乾水,手摺一折扔進鍋裡,等待的幾分鐘,菸,又問:“今天你爸不在家?”

問的是球球親爸,球球搖搖頭:“他吃過午飯出去玩,估計不回來。”

王鶯鶯點點頭,叼著煙到大堂櫥櫃拿了罐藥酒遞給球球:“看著點,他出門,容易被彆人打,回去給他,好得快。”球球接過,乖巧地說:“謝謝太婆。”

“球球今天有什麼想吃的?”

“想吃甜的!”

“那我們做個宮保蝦球好不好?”

“好!”

燈火通明,歡聲笑語,這是劉十三回到家腦中浮現的第一句話,特彆俗套,特彆切。

程霜正在大堂門口打電話:“你們也吃月餅啊,冇有月餅?吃比薩啊。”

看到劉十三回來,程霜擺擺手示意,繼續跟電話說:“我吃得可好呢,一會兒發視頻給你們看。就這樣,我幫忙去啦。”電話一掛,程霜就對劉十三出大大的笑臉:“你回來啦!工作辛苦了!”

劉十三寵若驚:“你搞什麼,這麼溫,有什麼謀?”

程霜翻個白眼:“我是看在外婆的分兒上,今天中秋節,要和和。”

王鶯鶯著手,頭也不回:“你隨便罵,不開心就打,打完看會兒電視,菜馬上就好。”

劉十三舉起袋子,大聲宣佈:“我發到工資啦,每個人都有禮!”

三人驚喜地接過袋子,球球看到那個書包的時候,控製不住小嗓門尖一聲,抱著書包又蹦又跳。

“謝謝爸爸,爸爸真好!我爸爸!”

程霜收起麵,喜笑開,那邊王鶯鶯又心疼又高興:“買這麼貴的東西乾什麼,我用點青草膏就好了。”

打開藥霜蓋子一聞,又遞給程霜:“你聞聞,香不香?”

程霜使勁點頭:“香!”

劉十三得意洋洋:“王鶯鶯,彆說我捨不得給你花錢啊。”

王鶯鶯麵容一變:“鍋裡還燉著魚呢,搗什麼,魚焦了我把你燉了。”

王鶯鶯急匆匆回廚房,劉十三莫名其妙,老太太拿了他的東西,也不見服

程霜輕聲說:“其實高興極了,不好意思誇你。”

劉十三也小聲說:“我知道。”

程霜一晃麵:“謝謝啦。”

劉十三有點不好意思:“鎮上牌子,也不知道新加坡人能不能用。”

程霜作勢他,王鶯鶯在廚房發出指令:“院子裡吃飯,菜多,劉十三,抬圓桌!”

程霜幫著劉十三,將圓桌檯麵抬到小方桌上。

中秋的月亮圓得滴水不,完得跟畫在天空上一樣。桃樹似乎也歡喜,葉子泛起亮,院子浮秋日山間特有的香氣。

擺好桌麵,程霜說:“我用不慣。”

劉十三愣住:“啊?”

程霜罕見地低頭:“你送的,不捨得用。”

劉十三說:“垃圾,用完再買。”

程霜飛起一腳,冇踢中,冷笑著說:“你敢躲?”

劉十三說:“我冇躲,我去廚房幫忙。”

9

桌邊四張條凳,隔壁桂花開了,從牆頭探出好幾枝。桌下點盤蚊香,三人正襟危坐,王鶯鶯手腳飛快,片刻間擺完盤子碟子。最後一鍋湯上桌,王鶯鶯才下圍,擎了壇酒落座。

王鶯鶯夾一大塊魚子放到球球碗裡:“小孩子多吃這個,補腦。”

球球歡呼一聲,大家正式筷。

蹄髈燒麪筋,水四溢,綿有嚼勁。上湯莧菜,紅湯夾著燉去堿味的皮蛋粒,像一碗寶藏。大蝦球一團團裹上茄,咬開就彈到牙齒。油渣炸到脆,撒一抹辣椒,可以留著慢慢下酒。劉十三悶聲不吭,端起蔥油蟶子放在麵前,在王鶯鶯銳利的目中,猶豫了下,夾給程霜一個,球球一個。

三雙筷子上下飛舞,吃得頭也不抬。

王鶯鶯樂嗬嗬地看著小輩們的吃相,拍開酒罈,倒下半碗黃酒,點菸,慢悠悠看著月:“桂花落得有點急啊,本來想跟隔壁打個招呼,采了做桂花的,做好明年就有的吃。”

劉十三喊:“外婆,彆看花,吃飯啊。”

王鶯鶯夾一筷炒空心菜:“不急,一會兒還要吃月餅,留點肚子。”

程霜鼓著腮幫子,努力嚼蹄髈,站起來舀冬瓜排骨湯,還不忘艱難地拍馬屁:“外婆,你這個手藝應該開飯店,好久冇吃這麼香了。”

王鶯鶯超出常理地溫和,白髮紮了個髻,一不茍,連皺紋都著笑意。老太太倒了三碗酒:“外孫,小霜,我們一個?”

“好。”劉十三,和程霜一塊兒舉起碗,三碗相,月下發出清脆的一響。

“球球也要!”球球舉起乾淨的空碗。

王鶯鶯笑了,給球球倒上一點:“今天中秋,一家團圓,小孩子喝點酒沒關係。”

球球一口喝完,圓鼓鼓的小臉頓時通紅,憋了半天,吐出一句:“好酒!”然後原形畢,猛灌白開水。

劉十三不記得自己最後喝了多碗,空酒罈子彷彿不小心跌下桌碎了。王鶯鶯一直在說真好,說今天真好,說看到他們心裡高興。

他似乎聽到哽咽的聲音,聽不清楚是誰的。

不應該,可能高興壞了吧。

王鶯鶯醉了,他想。

好多年了,高考後,第一次在老家過中秋,也是他第一次和這麼多人一起過中秋。如果這樣能讓王鶯鶯開心的話,以後每年中秋,他還是回來好了。

暗藍天空掛著的月亮,今夜如鉤,

他想起婷婷在婚禮上安安靜靜,笑得大方,

但眼睛裡冇有喜悅,隻有離彆。

這一年雲邊鎮的秋天,結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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