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你快點心》

文/芒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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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九月，已過立秋，但槐城毫沒有降溫的趨勢。炙熱滾燙，太一遍遍地炙烤著大地。

過了氣溫最高的午后，即使是傍晚，也依舊悶熱得不見一涼意。

這個點，人們陸續下班。

城中村的村口支起了小攤，越來越多的人出現。

在槐城這個房價高近云端的地方，這里收留了很多人。

路口在修路，從程家住進來前就開始修，一直到現在也沒修好。程聽蘿踏過不平整的地面，拐了幾個彎，找到了自家租住的房子。

這是一棟樓，里面有很多住戶。家在三樓的一側。

一路走上去，遇見了幾個鄰居，往上走時，能聽見后頭他們對的議論。

“這孩子也怪可憐的，那個媽都不知道是不是親生的，忒偏心嘞。”

“咋個說？”

“這還用說麼？瞧他家兒子穿的，再瞧這閨穿的，服都洗發白了。而且那小子多大了，他爸帶出來的時候都是笑瞇瞇地抱著走的，這閨嘞？每天又是買菜又是做飯的。”

“額滴神哦，這閨不是高二了嗎？還這麼待？高二也很重要，學習忙得很，我兒高二的時候，我什麼活兒都不讓，油瓶倒了也不讓扶的。”

“可不就是說！忒偏心嘞。”

程聽蘿垂眸，掏出鑰匙開門。

家中，肖來娣在廚房揮舞著鍋鏟，程小哲不見人影。

聽見開門聲，肖來娣大聲地喊著：“去辦個手續去這麼久？想死我們啊？半點用沒有，只知道吃！”

程聽蘿不作理會，面淡淡地回房間去收拾東西。

卻在準備開門時，意識到了不對。程聽蘿眉心蹙，忙擰開門進去。

一開門，對上的就是程小哲嚇了一跳的目。

“程小哲——！”

程聽蘿迅速沖上去從他手中搶走自己的課本。看清是哪本書后，心中一涼。

程小哲把的書放在了水盆里玩，現在已經了。偏偏還是語文書，上面有大量的手寫批注！程聽蘿氣急地甩著書上的水，另一只手就要去拎他。

程小哲了脖子，趕朝著外面喊：“媽！媽救我！姐要殺我！”

只這一句。

程聽蘿絕地閉了閉眼。

果然。

下一秒，肖來娣就從廚房沖進來，看這陣仗，一邊把程小哲往自己后扯，一邊訓著程聽蘿：“你干什麼啊？回來的那麼晚，飯也不做，一回來就在這里鬧事，嫌我不夠忙是不是？多大的人了，能不能懂點事？”

程聽蘿抿，眼眶還是沒能控制住地紅了一點。掙扎著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是他，在毀我的課本。”

事實重要嗎？

誰對誰錯重要嗎？

——并不重要。

肖來娣睨著，態度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有半分搖：“他才多大？他懂什麼，肯定不是故意的呀，你讓讓他不行嗎？這幾天我忙得快炸了，你也不知道分擔分擔，還在這里不停給我找麻煩，養你干什麼用？真是白養了！”

說完，就罵罵咧咧地帶著程小哲出去了。

程小哲得不得意程聽蘿不知道。

為了忍去不斷涌上來的酸，并沒有去看他。

已經很拼命的在忍了，但還是很沒出息，很難忍住。

怎麼會有人對偏無于衷呢？

很難。

尤其當自己，不是被偏的那一個的時候，就更難了。

更何況，也不過是個孩子，哪有什麼很好地管控緒、風雨不驚的能力。

程聽蘿甩干書上的水，并不敢去紙頁，只敢小心翼翼地放在通風晾干。

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。

是程洪昌回來了，程小哲在喊爸爸，在和他撒。肖來娣跟在旁邊說著笑，一家子其樂融融。

程聽蘿垂眸，去收拾東西。

剛搬過來，還有很多東西沒收拾。

他們原先是在槐城下面的一個小縣城的，縣。但一月前程洪昌的工作突然得了提拔，調來槐城總部，舉家歡慶的同時，也舉家搬來了這里。

很折騰，但是程洪昌折騰得很高興。

至于為什麼那麼高興，程聽蘿很清楚。因為公司的提拔名額只有一個，而程洪昌前頭有一大堆人的能力都比他強，這種好事無論如何也排不到他，但不知為什麼，就是天上掉了餡餅，砸在了他頭上。他撿著了這麼大的餡餅，能不高興麼？

程聽蘿到現在都覺得這件事很奇怪，想不太通，總覺得有哪里是銜接不上的不對勁。但是時間一久，程洪昌都順利去公司報道了，塵埃落定，也就沒再多想。

不過清靜了一小會，程洪昌就在外面喊著的名字：“還不出來吃飯？一天天在家什麼都不干，吃個飯還要人請你？”

程聽蘿放下東西出去吃飯。

那是經歷過無數遍不公的麻木。

可是放過了，他們卻不放過。

肖來娣和程洪昌打小報告，說了剛才的事，程小哲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告狀。聽見程聽蘿居然吼程小哲，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。

程洪昌怒地沖過來，大拍的房門：“給我滾出來！”

程聽蘿仍是控制不住地了一下。

經年累積起來的下意識的反應，對這樣的怒吼心生膽怯。

雖然是孩，但是程洪昌也是打過的，打過一次掌，還踢過幾次。雖然每次都跑得快，沒有被揍得很慘過，但是害怕是控制不住的。程聽蘿不想開房門，但是不開，他自己就會沖進來的，死死咬著，作有些輕微的抖。

終于，還是過去打開了房門。飛快地想解釋今天發生的事，但是程洪昌今天格外的不講理，一聲未啟，他的掌就已經揮了過來，揚起一陣掌風。

連肖來娣都沒想到會發生這個局面。微驚，以為丈夫最多就是罵幾句，沒想到今天竟然二話不說就手。

眼看程洪昌還要手，肖來娣趕手攔了一下，程聽蘿趁機跑了出去。

來不及反應，來不及喊疼，只知道，得趕跑。

程聽蘿不知道今天程洪昌在發什麼瘋，但不傻，多挨一次打都是虧。

被跑掉了，程洪昌臉還很沉。程小哲纏著他要玩手機，他只有在看到兒子時，臉才稍霽。肖來娣不敢多說，只去忙著開飯。

吃飯時，肖來娣見程洪昌臉不太好，給他夾了筷子菜，試探著問說：“怎麼了？你今天去公司報到，順不順利？”

說起這個程洪昌就拉下臉來。他冷聲說：“吃你的飯！什麼都不懂，在這里問問問。跟你說有用嗎？吃你的飯去！”

肖來娣被訓后也沒了聲兒。是傳統的以夫為尊的人，他心不好，就不往上撞了。只是不明白，今天是他去總部報到的第一天，也是升職后被派過來工作的第一天，怎麼會心不好呢？他可是得了欣賞才能來的這里，應該被重用才是，心也應該不錯才是的呀。

氣驟低。

餐桌上只有他們吃東西的聲響。

直到飯后，程小哲跑來要和爸爸玩的時候，程洪昌的臉上才又現了笑意。他一把抱起小兒子，笑著顛了顛：“今天乖不乖？走，爸爸帶你去外面散步。”

說著話，他們就出了門。

肖來娣下意識的要喊程聽蘿收拾碗筷，卻是想起跑出去了，本不在。沒忍住罵了一句，才不太愿地手收拾起來。

程聽蘿一口氣憋著跑了很遠。

如果是在縣，能去悉的地方躲著，也能去朋友家暫住，可是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，連這里的路都沒有認全，也不認識這里的任何人，無可去。

莽著一口氣跑啊跑，再次抬頭的時候，舉目陌生。

終于停下腳步，打量著周圍。

可是今天好像真的很倒霉，沒多久，響起了打雷聲，隨后雨就落了下來。

匆忙跑進旁邊的肯德基避雨。

程聽蘿上有被打一點，但應該很快就干。找了個位置坐下，看著外面的人也匆匆往這里跑進來。

的注意力落在一對母上，們一進來，母親也顧不得查看自己，只看了看兒上被淋得嚴不嚴重，見還是淋了肩膀，就去柜臺前道：“來兩杯咖啡，要熱的，哦對了，可以給我兩張紙巾嗎？”

店員給了紙巾，便趕去兒上的水珠。等咖啡做好，又端給兒：“拿著暖一下，再喝兩口，好歹是熱的，可別冒了。”

程聽蘿收回視線。

怕，眼睛里的羨慕被們看見。

那個媽媽，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兒。

真好呀。

可是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。

那個母親想帶著兒找個位置坐，一轉，看見程聽蘿的時候，微微一愣，臉上的笑容就那麼停住了。

這是一場陣雨。

這麼一會的功夫就小了，漸漸地都快停了。

程聽蘿沒帶錢出來，沒有在這里消費，眼看著這里人多了起來，多得都坐不下，也就沒有多留，起離開了這里。

程聽蘿覺得今天確實是有點倒霉的，什麼都沒帶就跑出來，這實在太不明智了。于是只能一邊問路一邊往家的方向走。

就祈禱，問的路是對的吧。

只是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錯，走著走著，竟然荒涼了起來。

程聽蘿抿，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，又咬著牙往前走。前面好似是有人煙的，只有約莫一百米左右是僻靜的。

只是不曾想，好像，真的遇到事了。

程聽蘿忽然回頭，徑直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眼。

是個男的，還是個長得很高的男的。他穿著黑服，一只手在兜里，距離一米半，正沒什麼表地看著。

程聽蘿下意識地驚出聲。

聲音劃破黑夜。

季清洄：“……”

他額角了下，耳都要被震碎。他按捺住耐心住：“別喊了，我沒跟你，就是恰好同路。”

程聽蘿分不清自己是被黑夜中突然出現的人嚇到，還是因為自己被尾隨了而到害怕。

猛地往后退了三步，艱難地問：“你——”

“你先走，我不，行了吧？”男生散漫道。

程聽蘿心落了一半，許是因為他……一正氣吧。

好吧，也沒多正氣，看起來真的很像壞人。

覷了覷前面的路，是想走，但是本不知道往哪里走。

程聽蘿又退了兩步，見那個男的真的就原地不了，眸還有些不耐，還是鼓起勇氣求助眼前這個唯一的活人：“那個，你知道見云村怎麼走嗎？”

“活人”瞥了一眼，好心地開了個口：“東南方向出去，走五百米，往東北轉，再走三百米左右。”

程聽蘿：“……”

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，本分不清東西南北，更別提是更高難度的東南和東北。

掙扎地了周圍，一片的空，真的就只有他們這兩個活人。程聽蘿再次央求道：“那個，可以拜托你帶我出去嗎？”

季清洄對剛才的尖聲仍存余悸，并沒有再聽一遍的意思，“你怎麼保證你別？”

程聽蘿有些難為，想了想：“你走前面？”

季清洄蹙了下眉尖，徑直走了。

程聽蘿不知他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，也不知他這是不是在給自己帶路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迅速地跟了上去。

他真的好高啊，面無表，一黑，真的不怪剛才出聲。跟在他后，心中不免嘀咕。

好在，走了一百多米，他們終于走出了那片黑暗，開始見到人了。程聽蘿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。

又跟著走了一會，就看見了悉的街道和建筑，很快就看見了見云村的村口。這個時間點，那里有很多在擺攤賣小吃的商販，熱鬧至極。

看來這真的是個好人。程聽蘿為自己剛才的忖度到慚愧，“對不起，剛才我好像嚇到你了。”

“不，是我嚇到你。”他云淡風輕道，神淡淡，卻帶著點兒嘲諷。

是個不服輸的主兒。

程聽蘿一噎，但還是堅持道謝：“真的很謝。”

不過人家不稀罕聽，話都沒說完他就走了。

程聽蘿得淚眼朦朧。

唔，剛剛真的快嚇死了。真的很嚇人好不好！

摳了摳手，人家幫了忙，應該請人家吃點東西的，這里賣東西的人這麼多，哪怕買一份烤冷面給人家也好。但是無分文……唉。

程聽蘿了他離開的影，還是只能往家走。

現在回想，他好像也不是很可怕。

真正可怕的在家里。

程洪昌這個人，只要過了他暴怒的點就好多了。

程聽蘿回去的時候，他正在和程小哲玩，看都沒看。

松了一大口氣，躡手躡腳地回房間，生怕發出一丁點靜就會踩中程洪昌的哪個點，惹他大怒。

回房間后，程聽蘿翻出僅有的幾套習題開始刷。

只有這幾套習題。

其實還有很多想買的題，但是沒人給錢讓買。

如果這學期能拿到獎學金之類的，就可以買下所有想買的題了。槐城一中和縣一中不一樣，這里的一中很有錢，想，應該會有獎學金的。

只不過——

槐城一中有錢的同時，級別也比縣一中高了很多很多。師資、設備、學生能力都是無法用現在的見識去想象的。能保證是縣一中的第一，卻本不能保證在槐城一中會是什麼樣的績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獎學金，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比從前努力、再努力。

從前在學習上游刃有余，輕松就能拿下第一，可現在，面對一切未知，毫不敢怠慢，只能如履薄冰般試探地往前走，試探著手去一個全新的世界。

寫完一套又一套的卷子，程聽蘿好似被卷一個織得不風的網，在里面安靜地待了很久。

的書桌正對著一個窗，窗外是高懸的明月。

扣上筆蓋，仰頭去看月亮，發呆出神。

想起了剛才那個男生。

炎炎夏日，他太冷了，也就很容易給人刻下印象。

只是沒想到，冷歸冷，但還熱心的。

——至于是因為熱心，還是因為嫌吵才帶的路，這個不重要。

程聽蘿彎了一下。

這是在來到這座城市以后，第一次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