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花巷最深，紅豆杉墻掩映一座英式花園，坐北朝南的洋樓充滿伊麗莎白時代風格，正面看呈“山”字形，青蔥草地與園林如彎月般環繞著它。

盛小杏幾乎是飛進玄關。

聞到了孫阿姨煮杏仁牛的味道。牛溫度正好，杏仁糯剛攪進去，香甜的干果味道還未與味徹底融合。

“小杏，慢點跑，看路。”盛卉在后提醒。

玄關隔斷后面有一片玻璃酒柜，頂天接地，十分壯觀。

掠過玻璃酒柜，轉餐廳，避窗擺放的深紅實木雕花酒架更為吸引眼球。幾十只或黑或金的酒瓶立置于凹槽中，格狀森嚴，組一幅巨大的壁掛扇。暖燈逐格打下，瓶暗流轉，華麗而又貴重。

這里到都是酒，空氣仿佛天生帶有酒香，杏仁牛的味道在這馥郁芬芳之下，顯得有些單純可。

盛家人丁不旺，往上數四代，所有人都終生持酒業。

包括盛卉。

所在的公司盛世集團，就是國最大的除白酒外烈酒集團，擁有中國唯一一家寫世界威士忌地圖的威士忌酒廠。

誰說中國離了酒曲就生產不出蒸餾酒？盛世集團打破了全世界對中國蒸餾酒的印象，它產出的威士忌風靡全球，斬獲眾多國際大獎，連帶著集團所屬地申城，都為了國民津津樂道的中國威士忌之都。

盛卉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長大，孩提時代就學會品酒，長至青年，的鼻子能分辨出千上萬種香味元素，酒量更是深不見底。

后有輕盈的腳步聲快速靠近，盛卉裝作沒察覺，直到小杏突然拍一下的，盛卉被“嚇一大跳”，小杏襲得逞，抱著牛瓶哈哈大笑。

仰著頭，甜聲問：

“媽媽在干嘛呀？”

盛卉半蹲下來，與兒平視：

“媽媽在想，意林過生日，我們送什麼好呢？”

“寶貝在學校和意林玩得好嗎？”

小杏：“還好呀。”

回答得很簡短，沒有太強的傾訴。

“那你知道意林喜歡什麼嗎？有沒有經常帶玩上學？”

這一回，小杏的眼睛彎了起來：“意林喜歡公主！每天都穿不一樣的來上學。”

盛卉點了點頭，夸小杏是個觀察細致的聰明寶寶。

周六傍晚，晶萃大廈次頂層。

盛卉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法餐餐桌，整得和流觴曲水宴似的，近二十人圍一桌坐，君在長江頭，我在長江尾，說話得靠喊。

在座的英們肯定不方便喊，所以場面必須維持安靜，一段時間只能一個人說話。

盛卉帶著小杏到達時，短暫地擁有了二十秒說話時間。

讓小杏去擁抱一下許意林，祝生日快樂，再送上生日禮。

那是寶莉裝線的一套藍連紗，秋冬新款，國上市不到兩周。

姚嘉含笑道了謝，心底十分驚訝。寶莉裝線最便宜的子都要三四千，像這樣款式華麗、做工繁復的，價格還要翻倍。

小壽星對新子不釋手，姚嘉溫聲命令放回袋子里，上桌坐好。

后面還低低補了一句：“當心扎到手。”

誰知道那件子是不是假貨？劣質蕾很容易刮傷皮。

姚嘉不相信，一個月薪小幾萬的人，會花大幾千給兒的兒園同學買禮。況且們實在不。

一場為小朋友舉辦的慶生宴，話題僅僅在小朋友上停留了十分鐘。

不知誰起的頭，他們漸漸聊起了酒——都市英們餐桌上永恒的話題。

聊投資經濟顯得庸俗，聊政治軍事顯得油膩，只有酒，既高貴又近生活，是個人都能點評幾句，是個人都想賣弄自己的品味。

圍繞酒，英們的話頭友好地遞來遞去，同時，極其自然地跳過了盛卉。

普通工薪階層能喝到多好的酒？甚至，見過五位數以上的酒嗎？他們自以為在諒。

盛卉仿佛在另一張餐桌上，孩子們在聊畫片，聽得非常認真。

直到有人拉了一把，主問了一個問題。

“小杏媽媽喝過釀黑啤嗎？”一位男士問。

盛卉抬起眼，柳葉似的眼極為艷，人不敢直視：“喝過。”

“做佐餐酒的話，口是不是很奇怪？我好像只在火鍋店見過這種搭配。”

盛卉頓時不想回答了。

洋酒圈有條路人皆知的鄙視鏈。啤酒于鄙視鏈最底端，而啤酒、葡萄酒這類發酵酒，又被一眾“高貴”的蒸餾酒所鄙視。盛卉向來反這種莫名其妙的高低之分。

剛才他們聊威士忌、白蘭地的時候，就不會想到，仿佛天生只配聊一些低端話題。

“米其林三星也有喝啤酒的，每個人口味各異，我無法評價。”

丟下這麼一句，興味索然地側過臉，繼續給兒喂菜。

這個話題草草結束，眾人一致認為——還是不要再問小杏媽媽了，什麼都評價不出來，遇到不懂的問題只會搪塞。

姚嘉將帶來的威士忌當做餐后酒，和甜點一道上。

侍應生為各位家長倒了酒。盛卉習慣鼻子先品嘗。酒杯放到鼻尖下，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皺。

“這是我去年從朋友那里淘來的盛世·柏年慶典紀念款，年份21，已經絕版了，現在一瓶單價能炒到四五萬。”姚嘉頗為得意地說。

自認是個資深酒迷，品味不俗，尤其鐘盛世集團產出的高端系列，走到哪都顯擺。

馬上有家長捧場道：

“一小杯就要四位數，說是玉瓊漿也不為過吧？”

“口醇正，辛辣，一嘗就是老酒！”

姚嘉的目不經意掃過末席的盛卉。只見將酒杯放得很遠，似乎一口都沒喝，只顧著逗的兒玩。

姚嘉到一陣痛，心就像剛從銀行取出一串金幣，然后眼睜睜看見一枚滾進下水道。

大人們品酒聊天，無聊的孩子們聚集在包廂角落玩積木。

他們搭的城堡還差一座高塔，可是積木不夠用了。許意林將目對準吧臺上致漂亮的酒瓶，里面還裝著半瓶“玉瓊漿”。

跑去征求媽媽的許可。

當著眾多家長的面，姚嘉表現得云淡風輕：“拿去玩吧，小心點。”

話雖這麼說，自從酒瓶被兒抱走，姚嘉便時不時瞥一眼那邊。

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。剩下的半瓶，還想帶回家呢。

盛卉的目也一直流連在孩子邊。

小杏和這群小朋友的關系似乎不太融洽。比在家里安靜很多，經常不上話，也沒人主找聊天，但始終笑著，沒有表現出沮喪。

小二班統共30個小朋友，或許和小杏關系比較好的，今天都沒來。

盛卉不

琢磨起姚嘉今天請過來的用意。家長之間不，孩子之間也不，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。

大觀園里有劉姥姥，蓋茨比邊有尼克，英家長們也需要一對平凡的盛家母。

見識見識吧，這個你平常接不到的浮華世界。他們仁慈地想。

盛卉并未覺難堪。本不在乎......

“小杏！”突然有人呵斥道，“那不是你能的東西！”

小杏聞言，剛上酒瓶的手倏地松開了。

睜大眼睛，茫然無措地看了看周圍。剛才，明明別的小朋友都抱過那個瓶子......

姚嘉居高臨下看著盛小杏：

“這個瓶子很值錢，你萬一弄壞了怎麼辦？離遠點，玩別的去吧。”

好幾萬的絕版酒，窮人家小孩沒見過世面，手腳的，真弄壞了又賠不起，姚嘉想想都頭疼。

只見小杏哆哆嗦嗦地退了幾步，眼眶泛紅，回頭無助地找尋媽媽的影。

不知何時，盛卉已經起離開座位，來到了小杏邊。

值錢怎麼了？憑什麼別的小朋友能玩，就小杏不能玩？

敢的兒只配玩些不值錢的東西？

盛卉差點氣笑了。

看不起可以，不在乎，但是看不起的兒，對不起，卷袖子決斗吧。

姚嘉覺椅背上搭過來一只手，然后就聽見盛卉對說：

“意林媽媽，像這種絕版酒，究竟是里頭的酒貴，還是瓶子貴？”

姚嘉到好笑：“當然是酒了，瓶子值什麼錢？”

盛卉點頭：“既然這樣，那我們來做個易。你把這半瓶送給小杏，我還你一整瓶容量的酒，如何？”

姚嘉一怔，看笑話似的：“小杏媽媽，你在開玩笑嗎？這可是絕版酒，有錢都買不到的。”

盛卉不和說話了。

招手來侍應生，耳語一番。

眾人看戲似的盯著，眼中摻雜詫異和同。沒有人相信能辦到，卻也沒有人能移開目，因為一旦盛卉不去刻意當明人，那濃艷至極的五張揚生起來，實在太過矚目。

很快，侍應生帶著三瓶深淺不一的威士忌出現。

三瓶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中檔威士忌，分別是盛世集團生產的柏年12，柏年15和進口酒拉弗格10，單瓶均價500元左右。

只見盛卉利落地打開三瓶酒，再取來一個大容量玻璃瓶，穩穩當當地將三種酒按一定比例勾兌在一起。

然后，拿一干凈筷子，極其隨意地進瓶子里攪了攪。

“好了。”盛卉拎出筷子，隨手丟在桌上。

眾人面面相覷。什麼好了？

盛卉來到姚嘉邊，先給倒了小半杯，隨后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：

“意林媽媽，這就是你的柏年慶典21，你想要多，我就能給你調多。”

姚嘉懵了，所有人都懵了。

很快反應過來：“小杏媽媽，你瘋了不？”

盛卉將玻璃瓶給侍應生，讓他給在場的所有家長都倒一小杯。

“你們先嘗嘗。”

說罷，無于衷地彎下腰，抱起小杏，將孩子白生生的小臉按進自己頸窩。

......

“這......”

“天吶，這怎麼可能？”

“不會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吧？味道竟然一模一樣？”

姚嘉嘗過之后，表一瞬間僵如石。

不信邪地又倒了一杯，然后再嘗一遍自己帶來的那瓶“絕版酒”。

不知重復了多次，終于抬眼看向盛卉，瓣張合翕，卻說不出話來。

就算神仙下凡，也不可能用三瓶中檔酒調和出陳年21年的高年份酒，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......

“你明白了嗎？”盛卉的表都有些不忍，“你被你所謂的朋友騙了。他賣你假酒呢。”

“這三種酒的風味特征，簡單加合起來，確實有點像柏年慶典21。但是它們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太生，你的朋友估計就像我那樣隨便攪了攪，連點后續加工都沒有，真可謂藝低人膽大。”

原本不打算揭穿，想給這個自以為懂酒的人留點臉面。

可竟然拿這瓶不值錢的東西來歧視小杏。

在們盛家，小杏就算想用絕版酒來洗澡，盛卉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。

“其實我剛才就覺得意林媽媽的酒有點奇怪......”

“我也是，就是不方便說。”

......

姚嘉聽見家長們事后諸葛的嗡嗡聲，擱在桌底下的手微微發著抖。

今夜最丟臉的事，不是被朋友騙買了假酒，而是自詡酒迷，卻品不出假酒的任何問題，何其愚蠢。

反而被一個連名牌包都買不起的人穿......

姚嘉的視線飄向盛卉座位，看見高腳杯中紋未的琥珀。記得，帶來的酒，盛卉似乎一口都沒有喝。

那怎麼知道酒是假的？靠鼻子聞，就能推理出三種基酒？以及它們的調和比例？

太可怕了。這怎麼可能呢！

姚嘉私底下打聽過小二班家長們的背景，據說盛卉學marketing出，留學學歷很水，沒有深造，大學畢業就回國生了孩子。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，甚至懷疑，盛卉該不會從事著制造假酒的行當吧？

另一邊，盛卉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，已經向其他家長告了別。

知會姚嘉的時候，姚嘉神思出走，沒聽見。盛卉懶得等回神，單手抱著兒，颯颯踏踏離開了。

樓層結構太復雜，盛卉花了幾分鐘才找到洗手間的標識。

很久沒有這麼高調了，到幾分快意，另外還有許自責，因為不得已搞砸了意林的生日聚會。

沒辦法，為了兒的面子，必須上場廝殺，顧不了太多。

兩人來到母嬰洗手間門前，小杏忽然掙媽媽的懷抱，雙腳落地。

“媽媽，我可以自己上廁所了。”小杏認真地說。

盛卉笑道：“真的嗎？寶貝好厲害。”

小杏仰起頭，眸水的：“媽媽真的覺得我很厲害嗎？”

“當然了！”盛卉堅定地說。

小杏咧開，出幾顆雪白漂亮的牙。

剛才在包廂里，被意林媽媽呵斥，心里委屈極了，后來看見媽媽瀟灑地調酒，讓那些叔叔阿姨大吃一驚，覺得很好玩，心好了一點，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。

“我以后都要自己上廁所！”

小杏起小拳頭，轉，一鼓作氣沖向前方的大洗手間。

盛卉跟著，腳踝不小心崴了下。

扶住墻，緩慢活筋骨。幸好崴的不嚴重。

小杏跑得很快。喜歡跑步，小辮子在腦后晃，讓覺得自己能飛起來。

轉進洗手間大門，小杏眼前一黑，剎車不及，猛地撞上了一堵墻。

幸好這堵墻有彈，的小鼻子一切安好。

小杏臉蛋蹭過一片質舒服的灰布料，扶著那堵“墻”，緩緩抬起小腦袋。

哇。

小杏呆住了，櫻桃小微微張開。

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叔叔，比迪士尼畫片里的王子還要英俊得多！

他的臉蛋棱角分明，眼睛是茶棕的，深邃眸垂下來，冷淡地看向小杏。

小杏弓了弓背，突然有點怕。

葉舒城剛洗過手，指尖泛著涼意。

他的被撞上來的小豆丁抱住了，小豆丁仰頭盯著他，圓溜溜的眼睛帶著怯意，手卻一直沒有松開。

葉舒城以為撞傻了，無奈地拎了拎的領，把往洗手間方向帶。

“小朋友，走路要小心。”

他的聲音非常低沉，語氣很淡，聽不出溫與否。

他冰涼的指尖無意間了一下小杏的脖頸。

小杏被凍得一哆嗦，不敢再看他，逃也似的飛奔進了洗手間。

葉舒城直起腰。

那麼小的一團，跑竄的，沒有家長看顧嗎？

思緒一晃而過。他懶得多管閑事，大步向外走去。

迎面走來兩個男人，他們認識葉舒城，畢恭畢敬地問好，葉舒城卻不認得他們。

肩而過時，莫名其妙的，他腦海中竟然冒出剛才那個小豆丁的模樣。

極漂亮的小孩，紅齒白，瞳孔和他很像，都是冷的茶棕，但的眼睛更圓些，顯得空靈又輕盈，多看一眼，心臟都會多一分。

葉舒城抬手松了松襯衫領口，長闊步，快速經過狹長的走道。

道路斜前方，有個人單手撐著墻，正兇猛地咳嗽著，肩背劇烈地上下起伏。

幾乎整個人都趴在墻面上。蓬松優雅的中長卷發披散下來，完全遮蓋住側臉。

的咳嗽聲過于響亮，無端讓人覺得這一整個空間都充滿了冒病毒。

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，更何況葉舒城這種極為冷淡自持的人。

他沒有表現出嫌惡，只是默默加速了腳步，很快掠過了這個不知冒還是咽炎的病患。

走到轉角，后的咳嗽聲突然停了。

葉舒城的腳步也倏然停止。

和聲音無關，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的背影。

天鵝似的脖頸，經過漂亮的直角與瘦削的肩背相連，廓仿佛工筆繪就，優雅又娟秀，再往下是雪耀眼的，其間藏著一對展翅飛的蝴蝶骨......

暖橘頂燈投映下來，穿過男人分明的眼睫，融進他眼底片的冷暗，明滅難辨。

葉舒城回頭向后去。

狹長的通道已經空無一人，竟出幾分曠然。

等一會兒吧？

他對自己說。多看一眼。

幾分鐘后，相伴而行的兩名男子上完廁所出來，再一次撞見葉舒城。

他靜靜佇立在道路前方的轉角，長玉立，拔宛如松杉。

他們有些驚訝：“葉總，您在等人嗎？”

葉舒城記起來了，他們是下游合作公司李總的助手，和領導一起參加今晚的合作商餐會。

“嗯。”他淡淡應了聲。

兩人離開后，又過了幾分鐘，葉舒城的書邵舟找了過來。

“葉總，聚餐結束了，李總他們在找您。”

葉舒城點一下頭，余從空的廊道收回。

他的表仍然淡淡的，沒有毫猶豫：“幫我送一下。”

邵舟有點懵。

瞧這架勢，老板是不打算走了？

邵舟忍不住多問一句：“您還有事嗎？”

“嗯。”葉舒城頓了頓，平靜道，“我等人。”

等一個有些神似的背影。

生上廁所，或許都要花很長時間？又或者，不舒服，作比較慢？

......

路人接二連三從他側穿過，有來都有回。其間，葉舒城還遇到了一批帶著小孩的家長，吵吵嚷嚷的，幾個人的目在他上反復流連。

......

不知過了多久，葉舒城終于到一荒誕。

他抬手看了眼腕表。

平日忙時恨不得按秒計劃工作，而今夜，時間的刻度變得虛無縹緲。

他站在這里，竟然已經等了整整五十分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