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宿里來了幾位南城學院的老師。程安之欣喜不已,一大早跟他們幾位一起上山寫生。

他們畫坐落在青山之間的苗寨，每個人風格都不一樣。

其中一位突然提起：駱老先生以前也來過這個寨子寫生，那會兒這里還沒通公路,他就帶著幾個學生從鎮上走過來，走了一天一夜。

程安之問：您說的是駱遠揚教授嗎？

是他。

又一位接了話：駱老在T大學院任教多年了,說句實話,從T大出來的這些藝家，風格像他的多，但沒有一位真正研習到了他畫里的氣勢。

駱老這一生的就，后輩難以企及。我最憾的是當年去瀾城學習,沒能去T大聽他的油畫公開課。聽說他這一兩年狀態不大好了，還不知道還能授課多久。

程安之當初能搶到駱教授的小班油畫課，還要歸功于紀司北。有紀司北在，沒有搶不到的熱門課。

勤，也有點天賦,駱教授那麼挑剔的人,對的評價一直都很好。

因為常畫紀司北，時間久了，駱老也對這張臉識,有一回還打趣：不能只把心上人畫的這麼生啊，畫其他的人也要保持一樣的熱忱。

紀司北的辦公室里,掛著一幅駱教授的早期作品。畫面容是兩個稚在看地上的小昆蟲,一個男孩,一個孩,孩穿著碎花，扎兩條馬尾。

那天趁紀司北不在，程安之朝他的書探聽到,這幅畫是紀司北去年年初從一位畫品收藏家那里購得。

巧的是，程安之的年相冊里也有一張扎雙馬尾穿碎花的照片。

……

姑娘，民宿老板說你是瀾城人，那應該有機會去T大看駱老的展吧。有人問。

程安之點點頭，說有幸看過幾回。

你是科班出嗎？畫里沒什麼匠氣。

前面他們剛評論過駱教授的弟子，程安之自報家門無疑是讓大家尷尬，便只說學過幾年繪畫，一筆帶過自己的真實求學經歷。

一位年長一點的老師走到程安之旁，看了看畫的水彩速寫，說：底子很深，你彩用的很特別，明度和飽和度用的都很高，但是不俗氣，這個倒是有些像程先生。

程？有人驚聲，他大兒子現在在南城的那位？

年長的老師嗯了聲：別的層面咱們不論，程允仁先生的國畫畫的是當真好，只是他位高權重，被世人看低了他的藝就。

立場鮮明的某位老師說：老家伙活著的時候玩弄權，沒落得好下場，子孫都要牽連。

聽說他小兒子后來了植人，沒活幾年就走了……

姑娘，你們瀾城人都怎麼評價他們一家？

程安之彎著腰洗水彩筆，半晌沒直起來，輕聲道：不太清楚。

沒過多久山里又下雨了，大家迅速收好東西下山。

山路泥濘，走一段碎石塊突出的陡路時，心抑的程安之不慎倒，摔下去七八米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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辦公室里的氣氛比上午的東大會還要焦灼。

坐在紀司北對面，跟紀澤安有染的這位高管面難，上艷麗的膏澤與尷尬的神格格不。

紀司北站在同事和朋友的立場上，分別跟分析了一番留下和離開的利弊。

沒想到紀司北不僅沒拿出老板架子，沒提紀家施，還以尊重事實為前提，客觀公正地評價了此事，心境變得更加復雜。

紀司北已經查清原委，是紀澤安的糖炮彈在前，高管的淪陷在后。到目前為止，高管未因紀澤安的蠱而涉公司新舊東之間的紛爭。

紀澤安尚且在培養這枚棋子，還沒到棋子發揮作用的時候。

事會敗，起源于公司另一位員工的靈敏嗅覺。

這位男同事作為來之科技的代表，跟高管一起去紀澤安的公司開會，他覺察到高管跟紀澤安之間曖昧愫后，私底下調查了一番，果真被他抓住貓膩。

紀司北不屑也沒有時間來解決這種爛事。只是員工私德問題，未查出泄機或越級的職務紕，不到他來管。

可偏偏點火的那位也姓紀。幾位長輩給他施加力，公司上下也都看著他會如何裁決。

他昨天晚上打給紀澤安，紀澤安聲稱在外地出差，明著將自己置事外。

今天一大早，紀澤安的太太打來電話，態度激烈，催他盡快給個答復。

夫妻倆之間的博弈，生生把他扯進去。

書敲門進來送重要文件，順便提醒紀司北一刻鐘后需要出發去參加一場活。

紀司北起往帽間走，對高管說：你沒有違法公司規定，我無權因為你的私德而對你進行任何罰。我跟你分析利弊，是出于我們共事一場的誼，你是來之科技的初創員之一，我始終很欣賞你的能力，現在，會覺得很可惜。

書斂眸，跟隨紀司北快兩年了，這一定是他對員工說話說的最多的一次。

高管做出決斷：紀總，你對我有知遇之恩，我不想讓你為難，我會主辭職。不過你心里應該清楚，我的職務和我掌握的東西能帶給紀澤安什麼，他的目的又是什麼，所以，請你珍重。

紀司北正對著鏡子打領帶，聽見高跟鞋離去，門被關上的聲音時，他突然煩躁地把領帶夾摔在了鏡子上。

他厭惡這些骯臟的丑陋的男關系，嘆息這位高管因私德不檢點誤了前程，更痛恨紀澤安用卑劣手段讓他損失了一位可用的管理人才。

就在這時，書又送進來一份文件，說是從紀澤安那里查出了一些新的東西。

紀司北走到窗邊去給小蜥蜴喂食，讓書直接念。

書遲疑了，說：跟程小姐有關。

紀司北即刻去拿文件，打開一看，里面是他跟程安之這半年來的往來跟蹤照片，是紀澤安找人拍的。

有他車停在程安之家樓下的，有他們回T大的，甚至有他前段時間去蘇城的……

還有一段音頻。書遞給紀司北一個U盤。

錄音條件很差，紀澤安的聲音斷斷續續——

說到程家，我們家老爺子做的還真不厚道，從前程家還有地位的時候，安之喜歡我們家司北，程允仁看在孫的面子上，是賣過老爺子人的，可后來呢？老爺子為了避嫌，拿程家當陌路……程允仁的大兒子和兒媳婦去過醫院不次，去求老爺子，想讓老爺子在他們去南城之后多庇護弟弟程文卿一家，當時誰不知道程文卿的境遇呢，他又不好，哎……但老爺子偏就沒開那個口……后來也不知道安之這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，鐵了心跟司北分了手……

如果不是紀澤安陷丑聞，牽扯出來的事太多，需要調查，紀司北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。

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后，書告知紀司北，司機等在樓下，他可以出門了。

路上，紀司北撥通了程安之的電話，對方沒有接聽。他只好又用微信小號發過去一條消息。

等回復的時候，他查了查西南的天氣，程安之所在的地方有暴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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腳踝輕微扭傷，手臂和手背的傷有些嚴重，程安之回到民宿后，老板開車帶去村鎮衛生所就醫。

去衛生所的路上，紀司北打來電話，聽到的時候對方已經掛斷。

紀司北又發來一條微信消息——【有空嗎？想跟你聊會兒天。】

程安之：【聊什麼？】

紀司北隔了好幾分鐘才回，他問：【為什麼還想跟我在一起？】

程安之怔住了。

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，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。緒還停在老師們在山上的對話里，心都極度不舒適。

意識到，只要陷某種負面緒，就會失去表達**。尤其對方是紀司北。

知道這對紀司北很不公平，正在努力找出口去平衡自己的心態。

和痛都是不控制的事。

想重新靠近他是本能，無法放下痛苦也是本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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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生所條件簡陋，質樸的醫生著不算純的普通話提醒程安之，最好去縣城醫院給腳踝拍個片子。

程安之說不打，應該是輕微扭傷。醫生給開了點消腫化淤的藥，叮囑近期最好靜養。

隔天程安之卻要返程。像不怕疼似的，提著行李跛著腳辦理退房。

你確定不修養幾天再走？民宿老板蹙眉問。

不打。問老板，您支付寶賬號是您的手機號碼嗎？

老板確認后，當即轉了一筆賬過去。

這是？

麻煩您幫我把錢捐給寨子，修一修下山的路，再給衛生所添一些簡單的醫療設備。

老板一時之間失語了。

程安之笑著說：我很喜歡這個地方，我還會再來的。希我再來的時候不會再摔跤了。

老板問：那要不要留一個捐贈人的名字？

程安之不假思索，在紙上寫下徐清宴三個字。

捐出來的這筆錢正是徐清宴買下那幅畫的錢。

不管爺爺在世人眼中名聲如何，都記得，爺爺教導和姐姐要樂善好施。的爸爸也是個很善良很慈悲的人。

他們在天之靈，看到不忘做個純良之人，會到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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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程安之回了一個表包，輕描淡寫的，回避了紀司北的提問。

紀司北想打電話給，翻出通話記錄，又遲疑，擔心突然舊事重提，會讓兩人陷新的困境，一下子變得瞻前顧后。

他懷疑過紀澤安這番話的真實，也已經私底下找人去細查。可他心里只要代當年程安之的反應，就覺得紀澤安口中的事是合乎邏輯的。

這讓他找到的那個真相又被推翻。

他現在找不到紀澤安，否則想立刻撬開他的，問出當年之事。

他又發消息給程安之：【你愿意跟我聊聊你爸爸的事嗎？】

發送后覺得太莽撞太心急，匆匆撤回。

可程安之已經看到了。

說：【抱歉哦，我不想一遍遍回憶這些事，以后你不要再問了，好嗎？】

在好嗎的后面加了個賣萌的表符號，讓一句將他推遠的生疏回應變得俏皮，掩蓋住真實語境。

紀司北起床去倒了杯冰水，一飲而盡后，怔怔地看著安靜而黑暗的客廳，在沙發上坐了良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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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安之回到南城之后，被程靜之強行帶去醫院做檢查。

程靜之的父親患有帕金森，陪父親來醫院看病的頻率很高，對這里輕車路。

等號的時候，程安之問程靜之：姐，沒想過帶大伯回瀾城看病嗎？瀾城有全國最好的神經科。

程靜之搖頭：他什麼脾氣你還不了解嗎？在南城，病的再重也不用擔心有人說三道四。一旦回去……言又止。

可是沒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。程安之握住姐姐的手，我很后悔，當初沒選擇讓我爸回瀾城做康復治療，我不希你也有憾。

程靜之靜默了，蹙眉看向旁邊坐椅的病患。

程安之跟姐姐講起跟那位傲慢新郎之間發生的事。

程靜之聽后，冷聲道：鼎盛時人人諂，蕭條后恨不得人人都落井下石。我最是瞧不起他們這幫小人。

其實事后我覺得可笑也沒必要的。等有一天我不再被這些人影響，是不是才算我真的變得強大了？程安之說完，低頭看了眼自己紅腫的腳踝。

在心里默默祈禱——千萬不要讓我打石膏！

這時手機震，程安之按下接聽，電話那頭的男人說他來南城了，飛機半小時后起飛。

誰？程靜之問。

程安之歪一下頭：徐清宴。已經習慣了徐清宴的說走就走，說來就來。

程靜之聽到這個名字，發出一聲冷笑。

一個小時后，程安之的檢查結果出來，腳踝韌帶輕微撕裂，醫生用夾板將腳踝固定，要求住院一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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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城機場不大，往來航班很。

現在不是旅行高峰期，航站樓里一點也不熱鬧。程靜之一眼就看到坐在行李箱上等得不耐煩的徐清宴。

程靜之跟徐清宴同歲，曾在蘇城見過三面，第一面互看不順眼，第一面差點吵起來，第三面見面不說話，當對方是空氣。

讓程靜之來接徐清宴，是程安之做的最忐忑的決定。

嗨，靜之。秉持紳士風度的徐清宴給了程靜之一張帥氣的笑臉。

程靜之全程戴著墨鏡，角未曾揚起，不說話，不看他。上車后，打開車載音樂，聽時下最流行的說唱音樂。

最厭煩聽rap的徐清宴默默塞上藍牙耳機。

下車前，徐清宴上下打量程靜之一眼，胖了。

謝謝。程靜之皮笑不笑，拍了車門先下了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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護士替程安之在住院部辦理院手續時，程安之坐在椅上仔細研究自己腳上的夾板。

如果是石膏，還可以在上面畫畫，夾板的話，沒有太多可發揮的余地，暢想了一下后，下單了一組文創畫紙。

來異地旅行也能淪落到住院的地步，程安之慨自己命途多舛。

還得瞞著耿慧潔，否則耿慧潔說不定會立刻飛來照顧。

偏偏想什麼來什麼，耿慧潔很快發來一則視頻通話請求。

程安之當場練運用椅，將自己移到看不見醫院標識的角落，又用后的窗簾把椅遮住。

在哪兒呢？耿慧潔問。

在外面。含糊其辭，又說：清宴馬上就到了，到時候我跟他一塊兒回去。

既然清宴去了，你再陪他好好玩玩吧。耿慧潔忽然低聲音，靜之不在你旁邊吧？

不在。

讓跟清宴接，他們倆合不來。

好。沒聊幾句，程安之找了個借口，掛了視頻。

護士這時進來通知：程安之，有人找你。

一抬頭，不是程靜之也不是徐清宴，而是從分小紀中走出來的紀司北。

紀司北黑著一張臉，眼睛里明明有關切，卻生生被他皺起來的眉頭下去這一分溫。

他剛剪了頭發，沒有穿正裝，黑白灰搭配的休閑穿風格和白球鞋，讓他整個人出一既清爽又蓬的風華意氣。

你怎麼來了？程安之莫名有種不可思議的覺。

遮擋椅的窗簾還未來得及扯開，拉住窗簾下擺，想要繼續遮擋。

程安之你幾歲了？紀司北大步走過來，扯開窗簾，視線落在綁著夾板的腳踝上，眼神頓時鋒利了幾分，但很快又和下去，出一些憐惜。

他低聲音問：疼嗎？

我一十六了。程安之正經回答道，又嬉皮笑臉：不怎麼疼。

你知道這是我第幾次在醫院里找到你嗎？紀司北的眼睛里有倦，有怒氣，有淡淡的無奈。

程安之細算了一下，問：第四次？

話音剛落，程靜之和徐清宴雙雙走到門口。

司北？程靜之驚訝著開了口。

驚訝的神讓紀司北看出來，程安之很久不在姐姐面前提他了。

靜之，好久不見。

程靜之看到男人的眼眸一瞬間黯淡下去，再看一眼病號，的神與他百分之九十相似。

徐清宴倚在門框上打量這個曾經聽過，后來在雜志上看過，但始終未曾謀面過的男人，覺得他跟想象中不太一樣。

應該是設定不一樣。他所認為的紀司北遠沒有現在這樣有溫度。

探視時間馬上過了，留一個陪護跟我去辦陪護證，其余家屬請盡快離開病房。

護士一聲令下，程靜之最先作出反應：我留下，你們一位先走吧。

你家里還有長輩需要照顧，還是我留下陪安之吧。徐清宴又開口。

程靜之反對：大哥，安之是個姑娘，你一個大男人怎麼照顧？

我又不是沒照顧過，那幾年總是生病，有一回昏迷了將近三天，慧姨走不開，是我親自照顧的……

那個，其實醫院有護工，而且我也不是不能，你們都回吧。程安之瞥了眼紀司北的臉，他剛好轉過。沒看清他臉上的表。

聽見他對護士說：我來吧。

話落，紀司北投給程安之一個只有看得懂的眼神，不容置喙道：我陪你，可以嗎？

請問你是？徐清宴打破節奏，明知故問。

程安之吞下一口呼吸，剛想開口介紹一下紀司北，程靜之先一步開了口：安之以前的男朋友。

哦。徐清宴仿佛聽見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。

給你們三分鐘時間商量一下，商量好了我再進來。護士工作時間繁忙，沒空聽他們互相介紹，離開的時候又嘟嚷了一句：演修羅場呢？

氣氛又凝結。

程安之胡抓一把頭發，懇求道：都走，好嗎？我只是腳踝傷，不是癱瘓。

我有話要跟你說。紀司北看著程安之的眼睛，強調一句：很重要。

微信聊。程安之不覺得讓他留下是正確決定。

程安之……

你沒看到不想跟你聊嗎？徐清宴打斷了紀司北的話。

兩個男人互相看著對方，彼此的眼睛里都有暗生的互斥緒。

就在他們僵持不下時，程靜之走過去找護士去辦陪護證了。

程安之大舒一口氣，視線落回紀司北的臉上，他正看向的腳踝。

避開了視線，又下意識地用窗簾遮了遮自己的腳踝。

就在剛剛等待辦手續太無聊的時候，用包里的筆在固定的夾板上畫了堆有的沒的。

其中一個符號，是口紋的簡化版，只有紀司北知道。

不知道紀司北有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，為了掩飾心虛，下意識朝他淺笑一下：換大號，小號太吊詭了。

紀司北深呼一口氣，你就皮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