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，一道男聲從頭頂響起：“夠了麼？”

姜思鷺狠狠甩了下腦袋，然后把手收回來。

“黑燈瞎火的，”上強撐，“站客廳里，我還當個架呢。”

“哦，”那道聲音移遠了些，“我出來倒點水，謝謝你夸我材好。”

姜思鷺：……

不是，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自？

還是真像路嘉說的——去學了四年話，畢業了？

憤之下，水也不喝了，匆忙回，一頭扎進臥室，將門反鎖。

手指索著墻面，一點點攀上燈的開關。

橙鯨魚，開始在天花板上游。

背靠著門，外面的聲音十分清晰。聽到段一柯在客廳走——他作很輕，落到心里卻猶如擂鼓。

要命了。

那是段一柯啊……是段一柯誒！

姜思鷺沒再關燈，垂著肩膀走到床前，便力地撲倒。

臉落進枕頭，許多中學時代的記憶，也在腦海中濺起。

高中的時候，和段一柯坐了三年前后桌。但整個高一，其實都算陌生人。

段一柯甫一進校，名聲便從高一傳到高三。姜思鷺猶記，高一那年他們的教室還在一樓，窗外時不時就有慕名來看他的學姐，以及初中部的學妹。

當時校吧就有傳言，他爸爸是導演段牧江，媽媽是90年代紅極一時的演員祁水。兩人結婚后，祁水便退出影壇，相夫教子，再沒什麼作品出現。

段一柯繼承了他母親的樣貌。最夸張的日子——比如圣誕，再比如人節，班里同學的一大樂趣就是看各班的生前赴后繼的來遞書。

而姜思鷺，永遠是那個沉默著坐在前排的背影。

那年在做什麼？25歲的姜思鷺也記不清了，或許是在寫的第一本小說吧。績平凡，外貌普通，唯一擅長的就是寫作，還時常因為太過自由發揮在考試時拿個保底分。

直到高二，兩個人才第一次有了集。

當時學校組織了一場話劇比賽，姜思鷺的高中班長朱哲茂負責組織。這位日后的復旦醫學院高材生當時憂心忡忡，為了比賽四游說同學，愁白了年頭。

總之，在他的努力之下，姜思鷺了劇本的創作者。而段一柯，了話劇的男主演。

段一柯答應演出這件事，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料。有一種傳言是，他本來拒絕了朱哲茂，但是看完姜思鷺的劇本后，又改變了想法。

對于這個傳言，姜思鷺從沒當真。

高中生麼，寫東西也逃不出那些老一套。隔壁班演出的多是王子公主的故事，姜思鷺也未能免俗。

與眾不同的地方是——是改編。

改編了安徒生的話，《小人魚》。

日后姜思鷺的作品多以男主聞名，這文風的種子怕是高中就埋下。《小人魚》公認的結局是主化為泡沫，而男主和別國公主幸福終老。

姜思鷺很不爽。

憑什麼啊？憑什麼故事里以死亡收場的總是主，而男主就能“擁萬里江山，無邊寂寥”？？

于是大筆一揮，將《小人魚》改為王子視角，還大刀闊斧地改編了結局——

小人魚化為泡沫后，的姐姐們齊心協力讓再獲新生，只是永遠無法回到海面。而王子被巫婆告知真相后，懷著對小人魚歸來的期盼，化為海邊的一座雕像。

靈來源，是當時林俊杰那首著名的《人魚》里的歌詞——

“傳說中你為甘心被擱淺/我也可以為你潛海里面/怎麼忍心斷絕/忘記我不變的誓言/我眼淚斷了線。”

“現實里有了我對你的眷/我愿意化作雕像等你出現/再見再也不見/心碎了飄在海邊/你抬頭就看見。”

作品報到級部后，立刻在全校贏得了極大關注。宣傳委員路嘉揮毫潑墨，為本班話劇創作了一幅宣傳海報——海浪之中魚尾半掩，沙灘之上雕像孤立。

而姜思鷺和段一柯的名字，也第一次并排出現。

他們開始鑼鼓的排練。

姜思鷺話，管寫不管導。導演、道、服裝的工作，由班長朱哲茂和所有參演同學共同合作。

劇組習慣周六在學生活室排練，練了一個多月，姜思鷺只去過一次——

還是在朱哲茂的迫下。

他說：“姜編，這是你的戲啊，你有點集榮譽行不？”

勉強答應的姜思鷺，總算出現在了那周六的學生活室。

結果去得太早，到場的只有段一柯。

前后桌坐他們這麼生疏，也是離奇。

姜思鷺遠遠坐著，看劇組手工裁剪的道。而段一柯躺在階梯座椅上，單手舉著的劇本，也不知是在看，還是用劇本擋著睡覺。

沉默了十幾分鐘后，姜思鷺主開口。

說：“段一柯，你來這麼早干什麼？”

男生“哦”了一聲，回答：“我不想在家待著。”

很久以后，他父親的丑聞傳遍整個互聯網的時候，姜思鷺才后知后覺地想起，那年的段一柯為什麼不喜歡在家。

不過那天太好，沒往那方面想。

尤其是，段一柯和說完話后，忽的坐起。

17歲的段一柯，個子已經竄得很高，頭發則剪得很短。他穿著一件白的T恤，外面披著校服外套。

單手撐住下的時候，有種年人的風霽月。

“姜思鷺，”他抬了下手里的劇本，語氣還認真，“你這個故事的結局，也太慘了。”

“慘麼？”當時的姜思鷺尚未對段一柯心，聞言立刻擺出筆下作品不容侵犯的姿態，“還好吧，小人魚變泡沫流傳了二百多年，我不過是讓王子變個雕像罷了。”

“可是安徒生的版本里，王子不知道小人魚救過自己啊，”段一柯還真和探討起來，“你的版本里，他們兩個已經知道彼此相了，結局卻只能一個在海底，一個當雕像……上一個這麼狠的，是法海吧。”

“你才法海呢？”17歲的姜思鷺震怒，“那你有什麼想法？”

段一柯把劇本卷一卷，敲了敲手心。

“要是王子能去海里，就好了。”

“去海里？”

“嗯，”段一柯點頭，雙臂在腦后叉，慢慢躺回木質階梯，“小人魚已經為他放棄過魚尾和聲音了，那這一回，就讓他放棄些什麼好了。”

“比如呢？”

“比如……”段一柯著天花板，輕聲說，“比如，落日以后，讓他變鯨魚吧。”

“讓他變鯨魚，潛深海，去見見小人魚吧。”

日落之時，化為鯨魚，潛海底。

17歲的姜思鷺被這浩渺的畫面擊中，久久的緩不過神。

19歲那年，上大學的姜思鷺重新提筆。第一次在雜志發稿時，編輯問，你的筆名是什麼？

那個畫面再次出現在的腦海里。

“落日化鯨。”

慢慢地打出這四個字，發了過去。

……

姜思鷺的生鐘，一直非常規律。

簡單概括一下，就是夜里2點睡，早上10點醒。

所以當敲門聲在早9點響起時，整個人可謂是十分痛苦。

“誰啊？”

語氣很不好惹。

再清醒些時，陡然反應了過來——

除了段一柯，也不會有別人了。

于是手忙腳地去開門。

門外是被吼得一臉無辜的段一柯。

“不是……”姜思鷺扶住門框，“你這麼早，干什麼啊？”

“很早嗎？”段一柯看了一眼手表，“你確定自己，沒有錯過鬧鐘？”

“？”

“姜思鷺，”他偏過頭，眉頭微皺，“你不是說年假休到這周三嗎？你今天……還不上班？”

三秒沉默后，姜思鷺帶著一種視死如歸地表說：“是的，我錯過鬧鐘了。”

“砰”地一聲將門關上，換好服，筆記本塞進手提包，火速沖回客廳。

段一柯倒還在廚房吃面包。

“你不去？”

“我晚上十點才下班，”段一柯抬起頭，“上班的時間，也晚一點。”

行，懂了。

就是要目送著我出家門了。

姜思鷺打開門，深吸了一口樓道里的冰冷的空氣。

真是……打兩年前辭職，就沒過這罪了。

走到公寓門外后，姜思鷺回自家窗戶，想象著被窩的溫暖，忽然共了那批中年失業又不敢讓老婆知道只能每天按時出門的男人。

很好，現在，就要像這些大叔一樣。

找個能待一整天的咖啡館了。

沒有走遠的打算，比較了下小區旁邊的兩家咖啡館，最終選擇了充電口更多的那家。進門后，門路地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，點了黑巧和一份牛卷，繼而打開了筆記本電腦。

誒，好像也還不錯嘛！

作息規律，按時開始工作，吃喝充足有暖氣，說不定能迎來大學后的第二個創作高峰呢！

姜思鷺的好暢想在聽到點單那悉的聲音時，火速碎裂。

懷疑自己的本能就會對段一柯的聲音起反應，尤其是在這種說謊的境下，幾乎是聽到對方“中杯熱拿鐵”的同時就……

鉆到了桌子底下！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