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阿住閣樓，原是吳香堆泥的地方。

西北角砌了兩堵矮墻，框出塊長方形地。至今還留著，不過塞進個長置柜，利用空間錯位，不至于突兀。

吳香是位大學教授，教雕塑的，退休前是院長，在東城頗名，南岸公園的標志雕塑群像就是領頭做的。因為諸多原因，被返聘回學校繼續授課，一把年紀還大沖勁，帶了兩個研究生。

喬阿搬進賀家后，吳香的泥轉移到院里的小板房里。早些年就想挪了，畢竟上了年紀爬上爬下不方便。

這別墅是賀老太爺留下的。年代老，沒有電梯，又足有四層，閣樓算上的話，得五層。四樓是客房，常年空著，吳香本安排喬阿和晚文同住三樓。

可喬阿喜歡安靜，選了閣樓。

家里沒大人的時候，老張總是長著六只眼：臉上一對，頭頂一對，腦后一對。這是喬阿還未來賀家便擁有的“優點”。晚文在吳香授予的監視權下活了十六年，長個乖巧懂事的小人。

晚文是賀家小閨，當年生，吳香算是高齡產婦，大出，差點沒過來。和喬阿同歲、同校，也差不多高瘦。

喬阿吳香、賀岳然爺爺，按輩分算，該姨，可這聲姨愣是十六年都沒出口。

晚文一早就去化學補習了，老師是東城大學的博士，吳香同事的學生。將將博二，就發了一篇ICSE和一篇SCI。更讓人羨慕的是，他的頭發茂到驚人！

喬阿上周扭了腳，撂下兩次課，休息日都在家。可盡管這樣也不能閑著，書要看，琴要彈，帶回來的卷子一題也不能。

喬阿是個……“乖乖”，對于長輩給的各種要求都盡力完。

誰寄人籬下。

吳香給孩子們分別規劃了完的作息時間，確到分鐘。

十五點五十二分——屬彈琴時間。

隔音雖好，卻也擋不住裊裊的鋼琴聲。

家里只有老張和喬阿在。要算確些，還有條杜賓犬，瓦當。歲數有些大，不鬧騰，總趴在狗窩里睡覺，只有來人才會機警地出去查看。

十六點整——水果時間。

喬阿趴在樓梯口的短墊上看恐怖小說，的耳朵算不上多敏覺，只是老張的腳步聲總是很重，好像全的力都集于腳掌，踏出一番排山倒海的氣勢。

喬阿看向旁地上的小鐘——十五點五十九分。

還真是準時。

喬阿拾起小說和鐘悄聲返回房間，用腳關掉音響，手指在同一秒落在琴鍵上，接著行云流水地彈奏起來。

從六歲便學樂，一頓作非之人聽不出錯來。

這種事干多了，得心應手，也從未被發現過。

很快，老張敲了門。

喬阿扭頭看，手上作不停，乖巧地彎起角：“謝謝，放在桌上吧，我等會再吃。”

老張是個清瘦的婦，還很高，略顯干癟，卻又十分矍鑠。本應該張阿姨，或是張嬸、張媽……但在喬阿的記憶里大家就都喚老張，便也隨眾。

老張點點頭，將果盤放到桌子的盤墊上，不便打擾彈琴，無言離去。

喬阿裝模作樣地多彈兩分鐘才離開座位。來到桌子前，看著擺放整齊的各式水果：種類相當，配舒適。

不像食，更適合用來參觀。

扎了塊桃片塞進里，目飄向窗外，盯著廣漠的天悵悵嘆了口氣。

這種日子，什麼時候才是個頭。

……

倒也不難，等那個男人回來就好了。

造孽的，把丟給父母就不管了！不過向來是個沒人要的。五歲那年媽就和喬楨離婚出國了，說是破裂。

狗屁。

親戚碎，喬阿一早就聽到出軌的風聲，好像是跟個小白臉跑了。

這麼多年，喬阿連一頭發都沒再見過。有時怨念重，恨不得死在外頭永遠別回來。

但不幸，死的是喬楨。

他的公司破產，欠一屁債，開車一頭撞下懸崖，沒了。

那年喬阿才十一歲，好在喬楨給留了一小箱子黃金，還有個靠譜的朋友。

賀薄文理好喬楨后事，便把喬阿帶回家了。起初一起生活了三年，后來因工作調，去了國，便把給“經驗富”的父母照顧。

照顧得確實心，到腳趾丫了。連用什麼牌子的指甲鉗、穿什麼材質的子都得管。

喬阿時常想拿回一部分父親留下的金子出去自立門戶，省得自己鬧心，也添人麻煩。可一見吳香那張刻板嚴肅的臉，又慫了回去。

……

喬阿沒功夫悲春傷秋，今晚還得一篇閱讀心得給吳香，四千字的，高考作文都才要求八百字而已。

好在一個月一次，對來說不算困難。

說起來，喬阿從初中便自娛自樂寫起科幻小說，前年開始往雜志投稿，幾乎每篇都上刊。

好寫東西，腦大，文筆也湊合，可這種非自愿的長篇大論，實在讓人喜歡不上來。

吳香在六點半之前到家，這個點，往往賀岳然也在。

上下層隔太遠，喬阿聽不到樓下的靜。幾分鐘后，晚文回來了。再過幾分鐘，老張上來喬阿下樓用餐。

賀家吃飯不容說話，天大的事也留在飯后說。

用餐結束，老張快速收拾掉餐，給每人上了喝的。

這喝吧，吳香也有些講究。要喝養生茶，給賀岳然的是茶葉，喬阿和晚文鮮榨果、牛隔天換。

這個時候可以講話。賀岳然向來言，獨自看報紙，兩耳不聞邊事。他今年已經65歲了，從前是個律師，也許是因為年輕時話太多，啰嗦夠了，現在能不開口就不開口。

吳香先是與晚文說：“你的讀書心得我看了，第四段和九段太過敷衍，明顯是湊字數，如果下次再有這麼大的水分，就不要拿給我。”

晚文雙手握橙，先是噘了下，后又點點頭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缺的字數補上，再拿來給我看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陳博士說你最近有進步，不錯，繼續努力。可你的理績比上次考試低了八分，是什麼原因？”

晚文：“有個知識點模糊。”

“覺得吃力？”

“有點。”

“我再幫你找個老師補習一下，時間不足的話，把老師請回家，我想想。”吳香掐指算了算，“周四晚上可以，一個半小時比較適合。”

晚文毫無掙扎：“好。”

“那就這樣定了，這周我就安排好。”

對話結束，審判落到喬阿頭上。

吳香：“阿禮的閱讀心得寫完了嗎？”

阿禮就是喬阿。小時候喬阿禮，長大后不喜歡，覺得做作，便把禮字改掉了，可久的親戚朋友們還是習慣小名。

喬阿放下杵到邊的杯子，認真答話：“寫完了。”

“等會拿給我看一下。”

“好。”

吳香優雅地抿一口茶，緩緩放下，連二郎都從不蹺，說是會有損態。年近六十的人繃直背坐著，誰看了都放松不了。“阿禮，聽劉老師說你最近喜歡看小說，昨天還在學校被收了一本。”

完了。

喬阿覺得背后一陣寒一陣火，恭順低眉：“也不是喜歡，偶爾翻一下同學的。”

“支持你多閱讀，但拉雜的文章為好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的績我也分析了一下，還算穩定，既然老師請回家，你就和晚文一起聽吧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……

喬阿和晚文自己上下學。吳香曰：鍛煉孩子們獨立。

早餐是變著花樣的無聊，可一口都不能浪費，飯不離桌，塞也要吃。喬阿每早都撐得想去跑個五百米，可和晚文是騎單車來回。

晚文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，亦是同學眼中的學霸神，老師眼中的獎金提取，親戚口中的“別人家孩子”……既規矩又安靜，往哪一坐，直背，跟那古板的媽媽如出一轍，就連踩自行車，每一腳都散發著優雅。

兩人屬不同班級，一個在二樓，一個在三樓。們關系雖近，卻算不上閨，不一塊兒玩，也不心，自小便這這樣。

喬阿的好友小迪，兩人從初中就是同學，巧的是高中也進了一個班。剛到座位，小迪就撲上來摟住的脖子：“阿阿，我發現一家不錯的甜品店，放學了去吃啊。”

“好。”

喬阿的同桌是個學霸，男生，人很靦腆，講幾句話臉都紅了。他在吃面包，見喬阿來了，趕塞進桌肚。

小迪嘮叨幾句便回去了，喬阿剛翻開書，窗外有人：“喬姐，出來下。”

喬阿放下書包，慢悠悠走出去：“干嘛？”

男生鐘偉，樓上班的，和喬阿跑過兩次卡丁車，技還不錯，他將一個小盒子遞過來：“哥讓我給你的。”

“誰啊？”

“你忘了？上回約你吃飯那個。”

喬阿并不記得，困得很，胡應付道：“哦，他啊，不要，拿回去吧。”

鐘偉把拽回來：“別啊，我不好代。”

喬阿抖抖胳膊，將他甩開：“那就扔了。”

“姐——”

“別煩我。”喬阿擺了下手，晃回教室，“回吧。”

鈴聲響起，到了早讀時間。喬阿看一眼同桌，他正盯著英語書看，眼皮一不，也不知道是在冥思還是默背。

掏出英語書，隨便翻到一頁，也盯著發呆。

……

吳香沒有限制孩子們的回家時間。善解人意地為們留下四十分鐘的自由，所以喬阿不常與晚文一起回家。

被小迪去甜品店吃了兩個冰淇淋，回去時遇到截路的。

來者不惡，只是有些輕狂，錯把中二當浪漫。有三人，領頭的就是早上鐘偉口中的“哥”，兩條街外一家三流大學的學生。

喬阿也沒慫，跟人去小巷子把話說清楚。

小迪站在巷子口等，無聊上了，就近買盒口香糖嚼。空往里頭一眼，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，那位哥的還笑上了。

小迪并不擔憂，喬阿總是能理好這些事，于是回過目，繼續瞧著街景嚼口香糖。

哥帶來的兄弟與搭訕：“學妹，給個微信唄。”

小迪冷哼一聲，滿臉不屑，抱臂倚著墻：“誰是你學妹？”

…

“那你喜歡什麼樣的？”哥說。

喬阿了手指頭，坦白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
“總得有個偏好吧，喜歡哪個男明星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真的假的？”

“假的，我喜歡白二。”

“白二？誰啊？沒聽過。”

“唱二人轉的。”

哥俯視著喬阿。男生心，分不出165和167的區別，只覺得喬阿個子在生中偏高，瘦瘦的，襯得校服空。留著齊肩短發，額前兩撮碎劉海，雙眼皮跟個小疊扇似的，前窄后寬。明明生了一對溫的桃花眼，卻總飄飄地看著你，不經意慢悠悠瞥過去，充滿囂張。

哥還就喜歡這又直又逗的格，手放進口袋，地笑起來：“我也喜歡二人轉，有空一起看。”

“沒空。”

“禮收下吧，”哥拿起小盒子晃晃，里頭咣當咣當的，“不想知道是什麼？”

“不想。”喬阿無打采地翻他一眼，“到點了，我該回去了哥們。”

話音剛落，巷口傳來一聲短促的鳴笛聲，兩人同時看過去。

那是輛普普通通的黑車，沒什麼特別。

后窗緩緩降下，里面坐了個人。因為線問題，并不能看清他的面貌，徒有一抹筆的黑影。

黑影側臉，朝看過來，什麼話也沒有說。

可就這一個簡單的、模糊的作，喬阿瞬間認了出來。快步走出巷子，無視兩側的所有人，來到車后門。

彎下腰，喜形于：“小文叔！你回來了。”

賀薄文上搭了本考古學圖解，厚厚一本，散發一子舊書味。

他合上書，放至側，淡淡道：“上車。”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