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氣凝結般。

喬阿出了一手心汗, 忐忑地垂下眼，不敢直視他。

“我不需要。”

他聲音輕緩平和，卻有種莫大的沖力, 像把利刃從自己的腔穿過去。

這一刻, 喬阿覺得自己有些，搖搖墜。手足無措, 仍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慌：“那我上去了。”

賀薄文沒回應，見孩快步走出房間, 目停留在門口許久。毫無預兆的表達讓他了分寸，意思已經很明顯了。

再回想起鐘園的那些話, 才真正意識到事的嚴重。

他按住眉心，苦惱起來。

過去相時的細枝末節一幀一幀像影片一樣重現在腦海里。所以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？

……

一瞬間, 天翻地覆。

喬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。

賀薄文沒多說，他沒有覺到嗎？不可能的。喬阿知道他在裝糊涂, 蒙混過去, 避免傷到自己的自尊心，避免因直接挑明而致兩人關系徹底崩裂，以此最大程度上減對自己學習上的影響。

太沖了，不該一頭熱地暴。應該等等, 再等等, 哪怕一個月后，都不至于讓彼此都這麼艱難。

一時口快，卻把力全推給了賀薄文。此刻他應該更煩躁吧, 以后會不會故意疏遠？會不會心生厭惡？會不會等高考完，就不要自己了……

喬阿幻想了無數可能，可最終都回到那句“我不需要”上。這是毋庸置疑的答案, 還在奢什麼呢？

在心里笑自己一聲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。

今夜兩人難以眠。

……

同一屋檐下，免不得時常面。賀薄文沒再提荷包的事，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，正常吃飯、休息、鍛煉。

一切照常，可一切又截然不同了。

這種距離來自于雙方，只是在喬阿上更顯，以前可以放肆言語，不拘束地靠近、纏著他，可當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暴出來后，一切都變得小心翼翼。不敢親昵地他“薄荷”，也不再稱“小文叔”，連說一句話都要醞釀許久。害怕與他對視，害怕沉默的單獨相，心會隨著他的一個小作或者一個表、一句話而起起伏伏。

太難了，比憋住還要難。

喬阿沒有晚文那麼好的心境，這件事堵在心里，上不去下不來，只能埋頭戰于題海，使自己暫時忘記他。不想讓賀薄文對自己的績失，總得有一個可取之。

日子拖拖拉拉地過，也是快。

好在底子好，最后一次大考雖算不上一鳴驚人，也小有進步。

適當的放松是要有的，吳香看晚文最近狀態一直不太好，天恍恍惚惚的，怕臨考前神力太大，周六上賀薄文，帶上全家去朋友開的農家樂散散心。

喬阿和晚文、吳香坐在后排，賀薄文在前頭開車，賀岳然回頭看喬阿一眼：“阿禮怎麼了？看著這麼沉重，心不好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吳香也看過來：“沒睡好嗎？學習固然重要，還是要保持充足睡眠，晚文最近也是總休息不好。還有，薄文，就剩不到一個月了，這段時間特殊，你一定要讓小劉注意點飲食方面，清淡些，吃辛辣、油膩的東西，”

“好。”

賀岳然又說：“你們兩個高興點啊，好不容易出來放松下，暫時忘了學習上的事。”

孩們：“好。”

農家院在村頭，招牌顯眼，面積不大，里里外外只有五張桌子。老板是吳香的朋友，木雕藝家，專做鴨魚鳥等小，前幾年來農村來觀察生活，同老伴一起閑來做了個農家院，不賺什麼錢，來客大多人。

他們來得早，在院里喝茶聊天。

喬阿在角落沒什麼存在，閑得出去走走。

這對老人養了鴨，站在圈外看許久，聽到一陣貓，好奇地尋了過去。

是一只大貍花貓，瘦瘦的，作十分敏捷，一個跳躍爬到圍墻上，沿著墻到屋頂，又跳到一棵樹上。

喬阿不認得這是棵什麼樹，只見樹葉比自己手掌還要大。仰頭大貓，喚它幾聲。

大貓坐在樹椏上俯視，掃掃尾，沒有彈。

喬阿覺得無趣，懶得再逗它。

一條大黃狗竄了過去，喬阿口袋里裝了塊餅干，剛蹲下想給它，大黃狗嗖地退后兩步，警惕地看著生人。

喬阿剝開餅干：“過來。”

大黃狗沒敢上前，喬阿把餅干放到一塊石頭上，退后兩步，三步……直到躲到樹后，它才湊過來將餅干叼走。

貓狗都走了，又無聊起來，手在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回走，不時踢飛一塊小石子。

快到中午了，家家戶戶炊煙寥寥，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，風景宜人，悠然自得，沒事還可以貓逗逗狗。

忽然，轉角遇到一只大白鵝。

喬阿站住腳，與它對視片刻，忽然大白鵝瘋了似的，張開翅膀伏著頭就朝沖過來。

這是干什麼？

喬阿嚇得瞪大眼，連退兩步，見它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，轉撒就跑。

賀薄文出來人吃飯，剛邁大門，就看喬阿被一只大鵝追著狂奔，驚悚地“啊啊”直，一頭扎進自己懷里，嚎起來：“它追我！”

面對著高大的男人，大鵝毫不畏懼，剛靠近，被賀薄文握住脖子提了起來。

喬阿見它被制服，趕松開賀薄文，退到后去。

他拎著鵝繞去院墻后。再回來，張著手，直奔院里去。

喬阿知道這是要洗手的意思，跟上去幫他提通水皮管。

井水冰涼，賀薄文把手都紅了，喬阿看著他的指節，言又止。瞄一眼他的表，平平淡淡的，看不出任何緒。

“我去找點洗手。”

趕移開視線：“我去。”忘了手里的皮管，一扯一踩，皮管的斷裂再次崩斷，頓時那裂痕的水流噴涌而出，瘋狂地往上灑：“……咳……”

賀薄文趕去關水龍頭，可喬阿已經了，短發糟糟地在臉上，滴滴答答地落水。

“外套了。”

今天天氣暖，喬阿穿著白針織吊帶，外面是件淡草綠薄衛，下面一條寬松的黃五分和白長，水順著小往下，浸在子里。一陣哆嗦，下外套，前也了大片。

賀薄文看著雪白的肩頭和鎖骨，挪開目：“去換服。”

“沒帶其他服。”

吳香聽到靜，從棚子里出來，就看到喬阿這一狼狽樣：“你兩干什麼呢？這麼大了還玩水，快把服換了。”

喬阿揩一把臉：“沒事，曬曬就干了。”

吳香過來拉：“先找套將就下，這麼著怎麼行。”

喬阿換上了老的花褂子和長，又又大，晃晃啷啷，一出來，把吳香都惹笑了。

“別說，我們阿禮穿這個還好看。”

喬阿視線不自覺地去尋找賀薄文，只見他坐在檐下的小折椅上看自己，角有些笑意。一時有些臊得慌，分辨不出那笑容是嘲笑還是其他什麼，躲開目，抱著服去晾上。

……

農家院好像永遠逃不掉大盤，再加一道清蒸魚、紅燒，四道素菜和一鍋湯，老板兩人一同用餐，分量剛剛好。

老友相見，免不得喝兩杯，只是賀薄文要開車，只能以茶代酒。

晚文很早就離席，喬阿吃完后去檢查自己掛在繩上的服，還沒干，可不想穿上的，直接取下換掉。

大人們還在吃飯，不知道去哪，便想找找晚文。電話沒打通，出去看一圈，才發現人在湖邊坐著。

喬阿小心躲著泥坑和雜草過去：“晚文。”

晚文回眸：“過來坐。”

喬阿坐到旁邊的石頭上：“你怎麼在這坐著？”

“看看水，”指了下岸邊的綠藻，“還有條死魚。”

一條翻著白肚皮的死魚，還不時飄過來一陣臭味。

喬阿見黑眼圈比前幾日更深些，問道：“你怎麼老失眠？力太大嗎？還是哪里不舒服？”

“這種時候，哪里都不能不舒服。”晚文沒打采的，手里轉著一雜草，“就是最近記不太好，總背不上東西，我剛才在這想一首詩，怎麼也想不出上句。阿禮，池魚思故淵，上一句是什麼？”

“羈鳥舊林。”

晚文點點頭：“對哦，羈鳥舊林。”

“最近見你幾次，氣越來越不好了。有心事可以跟我說說。”

“嗯。上次考試退步了，我還沒敢告訴家里，你也先別說。”

“好。”喬阿本想與晚文談談最近與賀薄文的況，見狀態不太好，便不想煩。拾起個小石子，投進湖里，嘭的一下，濺起水花。

晚文也跟著拾了一顆，擲了出去。

一只綠小蟲不知何時爬到晚文的上，靜靜看它蠕一會，說：“當一條蟲也好的。”

喬阿看過來，見蟲子高高弓起，緩慢向前。輕輕起它，放到旁邊一片綠葉上：“是啊，不用想太多，簡簡單單活下去就好了。

……

下午，賀家父子釣魚去了，吳香和老友刻起木頭來。喬阿去客房睡覺，晚文坐在平房頂，聽一下午英文小說。

晚飯仍舊在這里吃，清粥素菜和自己做的饅頭，也津津有味。

今天天氣好，萬里無云。

喬阿和晚文坐在房頂吹冷風，時不時地說上一句話。

飯桌上的長輩們聊得暢快，賀薄文怕們凍著，兩人回屋里坐。

剛爬上來，見喬阿手撐著臉天空，嘆息一聲，說：“爸爸總說要給我摘星星，他騙人，哪來的星星送我。”

想起故友，他的眼中也一陣黯然。

他立在兩人后，注視著喬阿的背影，想起那只荷包，想起，曾經與父親的一些玩笑話。

“阿禮一見到你，比見到我這親爸還開心。”喬楨笑笑，“嘿，你要再年輕個十歲，我就把這丫頭給你當媳婦了。”

“這種玩笑開不得。”

“以后要能找個跟你差不多的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會的。”

賀薄文輕嘆了一聲，被晚文聽到。

“哥哥。”

喬阿回頭，與他目對上，不過兩秒，又回過頭去。

“上面冷，下來吧。”

……

送他們到家后，車里就一直安靜著。

喬阿坐在后面，人往下躺，賀薄文通過后視鏡看不到人，快到家時一聲：“阿禮。”

喬阿睡著了，沒聽見。

賀薄文往后看一眼：“阿禮。”

這才醒過來。喬阿覺得渾莫名的酸痛，緩緩起：“到了嗎？”

“到了。”

渾渾噩噩打開車門下去，往樓上去。

賀薄文跟在后：“熱杯牛給你。”

沒有回頭，耷拉著腦袋上去了：“不用。”

喬阿發燒了，可能是因為中午那涼水，也可能因為晚風。

撐到后半夜，實在難，下樓找了顆退燒藥服下，又回去睡覺。

……

賀薄文一大早起來晨跑，劉阿姨問他要不要喬阿下樓吃飯，他說隨多睡會。

早餐后人就走了，一直到晚上才回來。

劉阿姨已經回去，屋里空的，各熄著燈。

賀薄文怕喬阿又跑出去瘋，上樓敲敲門，沒有回應。

他打個電話過去，卻聽到鈴聲在房里響起。

又敲敲門：“阿禮，你在嗎？”

他推開門，按下燈，只見喬阿背對自己躺著，被子捂得嚴嚴實實。

“睡了？”他輕聲退回去，卻聽到喬阿喊了自己一聲：

“薄荷。”

他停住。

“薄荷。”

“怎麼了？”

聽聲音有些虛弱，他走過去看一眼，只見喬阿皺眉頭，整個人蜷著：“我發燒了。”

賀薄文沒有探溫度，下樓找了只溫計，一測量，三十九度半。

“這麼高燒怎麼不告訴我？”

喬阿頭痛裂，嚨跟燒起來似的，沒力氣答話。

賀薄文找出外套，掀開的被子，披到肩上：“去醫院。”

喬阿手撐著床起，慢慢往外走。

開車到最近一家醫院，輸兩袋，折騰到凌晨才回家。

喬阿一陣熱一陣冷，賀薄文把自己的外套也為披上，若是從前，早就死乞白賴求抱了，可是現在怎也開不了口，連扶的勇氣都沒有。

喬阿難地躺在車后座，一點力氣都沒有。到家后，艱難地爬上樓躺下，閉目休息。

賀薄文倒了杯水放在床頭，便要回自己房間。

他將喬阿的被子蓋好，剛要走，袖口被拉住。

孩的手滾燙，從袖過腕表，抓住他的兩手指：“別走。”

賀薄文試圖出手，卻被整個握住。

小小的，細細的，的。纏繞著自己青筋繃起的大掌，努力地抓。

不費勁就可以掙，可他遲遲沒有作，靜靜看著蒼白的睡，坐到了床邊。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