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君子懷璧》第9章 戲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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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山靜,遠遠看見一點火朝著山坳里來,到了近才看清三個人影。
“好了,就是這兒。”子聲音冷冷清清的,話音剛落,有什麼東西就被扔在了地上。
都縉將尸扛了一路,這會兒卸下重擔,立即展幾下胳膊,朝著四周張一圈,發現這附近是一片葬崗,堆滿了一個個小土包:“這底下都是埋的誰?”
“進山后再沒出來的人。”
許多人進山出了意外,等被找到時只剩下殘肢斷臂,還能認得出的就送到各家去,認不出的就在這兒挖個坑埋了,正好離山神廟近,還能得些香火。
都縉好奇:“你怎麼知道?”
“我時常收了銀子進山替人收尸。”聞玉抬手隨意一指,“這一片十個墳包,八個得是我挖的。”
都縉一時間不知該對肅然起敬還是到骨悚然,最后吶吶道:“……難怪你見了尸一點也不犯怵。”
“你也不錯。”聞玉不太走心地禮尚往來了一句,頭也不回地走去另一頭的草叢里,翻出兩把現的鏟子丟給他。等回來,正瞧見衛嘉玉將手中的燈籠放在地上,蹲下翻檢尸。
“你會驗尸?”
“不會,隨便看看。”
不會你瞎看什麼?
聞玉眉頭輕攏,正要說話,都縉見狀忙開口打岔道:“今晚真是多虧有姑娘,否則這尸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理。”
他這麼一說,聞玉的注意力果然又他拉了回來:“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?”神有些嚴肅,目略帶防備。都縉見這模樣,心中一凜,趕忙解釋道:“這事和我們可是萬萬沒有關系!我也是今天才知道——”
“知道什麼?”
都縉支支吾吾地看了眼一旁的衛嘉玉,見他沒有阻攔,這才敢開口說道:“姑娘知道錯金山莊的南宮家嗎?南宮家擅長鑄劍,那位易掌柜就是錯金山莊如今的二莊主南宮易文,他們這次進山找封鳴,大約是為了那位紀大俠的妹妹紀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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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玉突然想起那天在山的火堆中找到的字條,上面正是寫了個“英”字:“又是誰?”
這就說來話長。
都縉也干脆停下手里的活,與緩緩道來:“紀瑛既是紀城的妹妹,也是南宮易文的未婚妻。只不過五年前走馬川八大門派圍剿封鳴時,恰好也在場,要關頭聽說是私下放走了封鳴,才這次圍剿一敗涂地。那之后,八大門派去錯金山莊討要說法,聽說南宮家給不出一個人滿意的代,于是紀姑娘當日就下南宮家服,離開了錯金山莊。從那以后,江湖上就失去了的消息。但近來聽說有人曾見過和封鳴一同出現在唯州,南宮易文與紀城既然一同出現在此地,看樣子那些傳言多半就是真的了。”
封鳴與南宮家的恩怨是江湖上很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。不單是他曾輸給過錯金山莊莊主南宮雅懿,更因為他與紀瑛還有南宮易文之間的逸聞。當年紀瑛離開錯金山莊之后,聽說南宮易文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,漸漸在外人面前出現,就連山莊里的事也都給了其他人。
聞玉聽完,卻好似無甚想:“這和今晚的事有什麼關系?”
這樣冷淡的反應,茶樓說書的都要被氣死。
都縉拿起鏟子,氣哼哼地到指定的位置開始挖土:“今晚死的這個名焦冼,反正也不是什麼好人。他到唯州想找封鳴報仇,結果沒想撞見南宮易文他們。那個隗和通的郎中膽小,本來也是被焦冼強行帶在旁掩人耳目的,他昨晚私下給南宮易文遞了消息,提前告知焦冼打算先下手為強對他們不利,于是這才有了今晚這一出。”
聞玉若有所思:“你知道的倒是很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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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縉一不小心說得太多,也有些后悔,只能打著哈哈:“錯金山莊在江南名氣很大,我們也是那邊來的,自然就聽說了不。”他說完又忙去看衛嘉玉:“怎麼樣?”
衛嘉玉朝聞玉看去:“可否再借姑娘的草木青一用?”
聞玉雖不明白他要干什麼,但這回給得倒很利落。
衛嘉玉接過刀,將尸口的袍撕開,尸的心口上一把匕首已全數捅了進去,只剩下短短一節刀柄在外頭。聞玉見他將手放在刀柄上稍稍用力就將匕首拔了出來,可出乎意料的是——那匕首竟是斷了半截,□□的只有幾寸長。
“咦?”都縉也不由到奇怪,跟著圍了上來。
衛嘉玉神卻還鎮定,他又拿著聞玉那柄袖刀按著傷口用刀尖又輕輕劃開兩寸,隨后在二人的圍觀下,他出兩指探皮之中,似乎在里面小心索了一陣。這場面著實有些腥,就是聞玉也略不適,下意識想轉開頭。過了半晌,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,等回過頭,發現他從皮中出鮮淋漓的手指,指間夾著一截鋒利的鐵片,正是斷在心口的另外半截匕首。
三人半晌沒做聲,男子不知在想什麼,過了片刻才站起來。都縉忙問:“這匕首怎麼辦?”
“一并埋了吧。”
填土比挖坑要來的容易,聞玉幫著挖完坑,就將填土的事給了都縉,來到溪邊就看見衛嘉玉正蹲下洗手。溪水從他指流過,染紅了一片溪流。他卻毫無所覺似的,慢條斯理地將手指上已經快要凝固的鮮洗去。他這會兒不像天上的菩薩了,像個玉面的修羅,剛從人間的腥風雨中度化回來。誰能想到他生著一副連都沒殺過的模樣,方才居然就敢往人心窩里掏東西,聞玉對他產生了一微妙的改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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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現在能跟我說說昨晚的事了?”聞玉問道。
今天夜里衛嘉玉來找幫忙理尸的時候,告訴說已知道了昨晚究竟是誰手殺了屠戶,聞玉出于好奇這才大半夜帶他們來這里埋尸。
衛嘉玉信守承諾,也不賣關子:“昨晚中沒有人注意到須屠戶是幾時離開的,說明他是自己離開的山,并非人脅迫。而我們發現他尸的小坡距離山路程不短,可見他是特意走去那,多半有人一早與他約著在那兒見面。既然這樣約他出去的那人,多半就是手殺他的兇手。”
“你知道那人是誰了?”
衛嘉玉緩緩道:“今晚既然已經知道隗和通昨晚確實給紀城他們傳遞了消息,他上的傷也確實是焦冼手所致,那麼剩下的人中,無法證明昨晚行蹤的就只剩下那戲伶與老僧了。”
“那晚山中還有一個吹笛人。”聞玉提醒道,“昨晚好幾個人都同時聽見了笛聲,總不可能這麼多人都在說謊。”
“不錯,但目前所知,吹笛之人似乎并沒有理由殺那屠戶。”衛嘉玉問,“你還記得那天離開山去尋笛聲的都有誰?”
聞玉回憶一番:“紀城,柳又伶,還有那個老和尚。”
衛嘉玉又問:“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天趕去的山崖上,路過了一片果林?”
那日聞玉一心留意著笛聲從哪個方向傳來,倒是并未留意這些,不過他這樣說,也立即想起來那附近確實有一片果林:“確實有一片漿果林,但那……”話說到一半,福至心靈一般低頭朝著對方的鞋尖看去。山中過了一日,眾人都沒有機會換下上的,因此即便是衛嘉玉這樣喜潔的人,鞋面上也不免沾上了許多泥點,除去那些黃泥之外,他皂靴兩旁還有一些深紫的痕跡。
紀城離開山并不是為了笛聲,而是去了同隗和通約定的地點,因此鞋上并無這些污跡,那麼剩下的二人之中……
聞玉已想不起二人鞋面上究竟有沒有沾上過漿果水的痕跡了,但忽然想起那日趕到山崖時,林中殘留的淡淡檀香氣味:“去了山崖的是那個老和尚,殺屠戶的是柳又伶?”
衛嘉玉略帶贊許地看一眼,又聽問:“可他有什麼理由要殺屠戶?”
“你還記得那日在林中,屠戶提起紅袖班上下被人滅口的事?”
聞玉聞一知十:“柳又伶前腳被人從戲班趕出來的,后腳戲班就出了事,你懷疑這件事和他有關?”
“雖不能斷定柳郎君與紅袖班出事是否有關,但紅袖班出事那日屠戶應當是去過戲園的。他上帶著一個繡花的藍錢袋,是子的荷包款式,上面的點翠手藝也是戲班才有的。若是人送的,應當妥帖保管才是,可那日他在客棧將錢袋取出來時,錢袋上花樣的繡線皆有破損,繩也被扯壞了。后來我又在林中聽他提起紅袖班,便猜想那天他或許是去過戲園的,只不過那會兒里面已經出了事,他在兵趕到之前,聽見或者撞見了什麼,又悄悄溜了出來,這錢袋也多半也是從哪個尸手上強拽出來的。”
聞玉回想起客棧那天,他頭腦一熱取出錢袋同南宮仰板的模樣,難怪他一個屠戶上帶了這麼多銀子進山,原來是因為這錢來路不正,他怕府查到他頭上,這才急著攜款逃跑。
柳又伶在戲班待過,恐怕也是那時候認出了那個錢袋,這才找上了他。
這之后的事便無從考證了,屠戶在林中似是而非的出自己了解紅袖班出事的原因,或許正是認出了這行人中有人與此事有關,想要再趁機勒索一筆銀子,結果沒想到敲詐不,反倒自己丟了命。
“還有一點說不通,”聞玉皺眉沉思,“要真是姓柳的殺了屠戶,那晚坡上拍斷了樹樁的難不也是他?”
柳又伶生得細瘦,實在不像是能一掌拍斷一棵木的人。
衛嘉玉倒也十分坦誠,坦言道:“這一點,在下也并未想清楚。”
等都縉在一旁填完土,折騰了大半夜,距離天亮也不剩幾個時辰。
聞玉一回山神廟就回屋睡覺去了,都縉也困得不行,但等他們回屋才發現屋子里頭空的,柳又伶卻已不知去向,他的行李包袱都不在屋里,看樣子是趁夜獨自下山去了。
“這……”都縉目瞪口呆,“要不要同其他人說一聲?”
衛嘉玉猜測屠戶既死,紅袖班一事若當真與柳又伶有關,他此時趁夜下山倒也是意料之中,于是搖搖頭,溫聲道:“不必管他,你去打盆水清洗一下,也早點休息吧。”
都縉今天去了墳地上還是一灰,忙端著水盆出門。屋里又只剩下衛嘉玉一人,桌面上擺著一盤下了一半的棋局。
南宮易文、紀城、隗和通、柳又伶……這些人出現在此的原因似乎開始漸漸明朗,使人得以窺見背后的一點真貌,但是還有一個人——
他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這兒?難道當真只是巧合?
衛嘉玉目凝聚在一顆棋子上,遲遲無法使其與這棋桌上的任何一個人產生一點關聯。過了許久,風中似乎傳來一聲嘆息,男子終于手將棋盤上的那顆棋子丟回了棋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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