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孤有話說》章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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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暗了下來,遠方迤邐如人擺的紅霞漸漸消,夜晚像睡醒的巨一樣張開它的軀,它的皮似布幕,閃爍人界最深邃的澤,它的眼睛是北斗,如同世界最瑰麗的寶石。而余下的那星星點點,則是點綴其上、晶瑩剔的水滴。
時已夜,街上的行人不見反見多,無數的屋里屋外的燈都點了起來,青年男相攜著親昵地走到青石街道上,前前后后總見人聲,來來往往全是笑。
三月三,生軒轅;上巳節,擇婚日。
蕭見深機智地用來拯救自己的日子正是三月初三的上巳節。他最初和傅聽歡一起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沒有想好要去哪里,但好在從走出東宮的那一刻起,他要面對的問題就暫時從“兩個男人在上巳節中干什麼好”變了另外的“背后跟著的那些人打算什麼時候手”。
暗夜里的燈火搖曳著萬的影,街角耍百戲的地方人頭幢幢,兩側街道中,樓上人聲鼎沸,樓下攤位林立。
蕭見深路過耍百戲街角時,只聽驚呼陣陣,頃刻發生,后頭跟著他的刺客頓時因為的人群而追不舍,差點就了行跡。
他隨之向左,左邊的攤子無緣無故掉了框水果,刺客甲因為水果而倒;他又轉向后邊,右邊的樓上突如其來地潑下一盆水,刺客乙被從頭澆到了腳;他哪個方向也不轉了,只往前直走,本來好好的前面突然驚了驢,刺客丙的被驢蹄子狠狠踹了一腳,正跪在路邊痛得說不出話來,連懷中的兵刃刺破衫的下擺都來不及關注。
蕭見深依舊面無表,唯獨在刺客丙被踹的時候有的側目了一下。其實他對這些刺客還有點淡淡的唏噓,心想難得一個節日呢,這伙人也敬業得如往常一樣,就是倒霉也一如往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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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行來,兩人已到了城門之外。水粼粼的天波河上,一盞盞的水燈如同點亮了整整去天河星海的道路。他們在沿岸的吆喝聲中坐上了一艘由一位白須老漢撐桿的烏篷船,小小的船像一片尖尖柳葉,“嘩”一聲就淌了河水之中。
無數橘紅的水燈自他們側游過,傅聽歡本不知蕭見深突然拉他出來究竟有何用意,結果出來沒有多久,就看見刺客甲乙丙的悲慘結果,不由得不心中一凜,被太子之“心機深沉手腕凌厲”所震懾!
“兩位公子要去哪兒?”老船夫撐著桿問。
“有什麼好去?”蕭見深隨口一問。
“今日大家都去那對岸的高禖廟求姻緣哩!”老船夫道。
蕭見深頓時想到了今日自己和傅聽歡出來可以做什麼——上巳節向來是男謀求姻緣之日,他雖自認向正常,來日與太子妃舉案齊眉時流言將不攻自破,但隨著民間他好男風的傳言越演越烈,蕭見深也不由覺得是時候去求個簽再找欽天監算算,看什麼時候婚比較好了……
他便取了烏篷船上的酒壺倒出兩杯果酒,一杯放在自己面前,一杯遞給傅聽歡的同時,含笑詢問說:“茂卿可愿與我同去高禖廟問姻緣?”
傅聽歡心中還留著剛才的余悸,轉眼已撞上蕭見深被夜和了的眉目。
那最普通的白瓷杯子已由對方的手遞到了自己的跟前。
這一抹含笑一手似水溫。
那一步龍虎一肩日月山河。
傅聽歡轉眼看去,便見這湖卷星,燈影碎杯酒,仿佛一世界的明與暗,都集中在眼前的一只手一杯酒中。
這剎那間的鬼使神差意迷,他竟將自己的手覆在對方的手上,然后攜著對方的手,喝下了這杯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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暖酒,萬千塵思從此始。
傅聽歡喝了這杯甜膩的果酒,模模糊糊地,似抓住了一些從沒有會過的東西……
濤濤的水聲剛蓋過了喧囂,岸上的人聲就又明晃晃響在耳際。撐船的老艄公這時一頓桿,吆喝一聲“公子到了”,小船停下便靠岸停下。
彎彎曲曲的數階樓梯之后就是坐落在天波河岸附近的高禖廟。廟中早已聚集了數不清的年輕男,廟外的那株高高大大的片銀杏林上,也掛上了許許多多的簽文與紅布,有風乍然吹過,那無數的紅布條便如縷般隨風而揚。
兩人走進擁的廟中,左右的人群讓他們的得比之前近了許多,稍不注意甚至會互相撞。
好在這樣的擁并沒有持續太久,很快,他們兩人一起來到菩薩前,本要一前一后地求,但后頭有好幾對青年男催促著,兩人便同時跪下求了一只姻緣簽。
兩只木簽掉出簽筒,他們去解簽取簽文。
蕭見深取到的是一只上上大吉簽,簽中寫道: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,窈窕淑,君子好逑。”
傅聽歡所取的卻是一只中簽,簽中寫道:“他生莫作有癡,人間無地著相思。”
解簽的先生在一旁眼尖,見著了蕭見深的上上簽,先道了一聲喜,便轉而殷勤對傅聽歡說:“公子手中簽文不算吉利,可想化解一二?”
傅聽歡著手中的薄紙沉思片刻,只問:“化解方法是什麼?”
解簽先生笑道:“只要買上兩盞燈,一盞在廟里點著,另一盞寫好愿放到那天波河外隨波逐流就可以了。若公子有心上人,心上人又能夠在天波河的對岸撈到公子的河燈,那就是大吉大利心想事了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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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聽歡淡淡一笑,一個字都不信。
但蕭見深見著了自己的簽,想到不日就要擺“好男”、“兔子王”這樣的備注,頓覺世界都明朗了不!他攔住了準備離開的傅聽歡,從解簽先生那邊拿了一堆的水燈,其中一半全點在廟里,另外一半里,他拿走了大多數去河邊放,剩下的幾只則留給傅聽歡。
兩人暫時分開。
傅聽歡手拿著幾只水燈獨自站立。他對于怪力神之語向來輕蔑至極,也素來看不上篤信神佛之人。
但蕭見深明明得了上上之簽卻偏偏買這麼多水燈來放,其潛藏的早已不必詳敘……哪怕他并不認為有此必要,也不由得因此心頭一。他在河邊蹲下,到底還是依照解簽先生所說的,將愿寫紙上放進水燈之中,再水燈放河上,任由著其飄飄著駛向遠方。
這時天波河邊早聚了無數的男男,一盞盞的水燈在沿岸擁一團。蕭見深放完河燈起一看,正好看見了傅聽歡將什麼東西塞水燈之中,而再一晃眼,人影依舊熙熙攘攘,蹲在河邊放水燈的傅聽歡卻已不見了蹤跡。
蕭見深雖沒有預測此事,但亦不覺有多奇怪。
一個聰明絕頂的細若不能抓住任何可趁之機會傳遞消息,方才人驚異!
他既然要放長線釣大魚,這時候當然不會特意去找傅聽歡,而是自己上了烏篷船,也并不急趕,只讓船夫撐著桿遠遠地綴著傅聽歡的水燈,打算等離了人群的視線,再揀起水燈看中間是否有什麼蛛馬跡。
這一幕正落在了人群之中的傅聽歡眼里。
傅聽歡回想著解簽人剛才所說的“若公子有心上人,心上人又能夠在天波河的對岸撈到公子的河燈,那就是大吉大利心想事了——”,與蕭見深一樣負手站著,不言不語,目靜靜停留在背對著自己的影上片刻,便轉離去,朝著前方片的銀杏林走去。
他的步伐從頭到尾都不不慢不疾不徐。
但他周圍的樹木退后的速度卻越來越快,人影早已不見,人聲也不能聽聞,他倏忽停下腳步,天空彎月如弦,地面樹影鬼魅。
沙沙的聲音從樹林深傳來,片刻,一道影自黑暗中躥出,正是酒樓之上的琵琶。手中還提著一遍鱗傷,看上去已沒了多人形的人!
那人面部被劃得支離破碎,雙手雙腳都不見了,整個人就像是短了半截的子,又仿佛一個破布袋子,被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但他竟還活著!
他掙扎著說話,每說一個字,就有沫自角溢出:“傅……傅……狗……爺……不會——”
“不會什麼?”傅聽歡便笑道,“你們十二個人與梁安星夜趕來殺我,恐怕沒有猜到這一日吧?”
“狗——狗——狗——”地上的人似乎只會說這一個字了。
傅聽歡輕呵一聲,左腳在地上的人臉前輕輕一點:“就憑你們,也想與我搶那孤鴻劍?也配與我搶那孤鴻劍?”
而后他的腳直接踩上地上人的腦袋。
“砰”地一聲,地上的腦袋瞬間炸裂,紅的白的散了一地,也染紅傅聽歡的角。
傅聽歡并不多看一眼腳下死人,便如碾死一只螞蟻似地轉臉對著琵琶,平心靜氣說:“繼續追蹤梁安與其余十一個人,我要他們一個個——人頭落地。”
琵琶將腰與面孔一起深深地彎下去。
等再抬起臉的時候,樹林中已沒有了傅聽歡的蹤跡。
去時走得快速,歸時便緩步而行。但今日天公不作,傅聽歡剛剛走了半數的路程,天上的烏云就遮了月亮,而后淅淅瀝瀝的雨線便穿過樹葉,自天而降。
這溫的雨在短短的幾個呼吸間就由小變大,它們飛快地洗去了傅聽歡上的跡與污跡。他在雨中平靜地行走著,這一晚的悸在這凄風苦雨之間飛快沉凝為堅冰一樣的存在。
只要再走幾步。這樣的堅冰就會像往常一樣,被傅聽歡從腔中取出,丟在地上,棄如敝屐。
他回到了天波河邊。
人群果然已經散了。
他獨自站在浩浩河水之前,雨已將他上的服都淋,雨也澆灌著河上的盞盞水燈。
無數的亮在瓢潑大雨間黯然熄滅。
這世間的一切,所有的一切麗與明,總被雨打風吹去。
他索然無趣,轉便走。
就是這一轉的時間,他便見七瓣的蓮花嫵,花中的真經耀眼。
一盞燈。是他剛剛放水中的燈。
冷風肅肅,寒雨凄凄,山川俱寂,天波浩渺。
那人長立階前,眉目清冽。
天上地下,唯獨此微末之執于彼手。
竟是蕭見深。傅聽歡看清對方面孔,一時恍然。
蕭見深提著燈。
狂風急雨將周圍的一切都牢牢遮蔽,天地亦被籠罩于模糊之中。
他向岸邊的人走去,每往前一步,雨中的影就更清晰一分。
著紅。披黑發。姿風流。如玉。
他與那雙眼尾斜挑的眼睛對上。
瀲滟波間,一橫眸,便是千斛春水心懷。
浮的氣息過雨幕傳遞到蕭見深的里。
蕭見深將傘傾斜,一方天水便被遮住。
兩人發纏,袂合。
他湊上前,輕輕一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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