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的人一把摁住他的肩,道：“烏行雪……”

那嗓音得很低，就響在耳邊，明明是警示,卻帶著一若有似無的無奈。

烏行雪轉過頭,看到蕭復暄低頭時稍斂鋒利的眉眼。忽然覺得幸虧這位天宿上仙不常到人間，否則靠這張臉，就算不說話,也能騙到不知多姑娘。

他忽然心思一,問道：“我說錯了嗎？”

蕭復暄抬了一下眼皮。

烏行雪又道：“我這本就是邪魔,在花家能引那些東西朝圣,我想著,應當沒那麼容易被附吧，好歹是個大魔頭的軀殼,至于那無夢丹，來得不易,能省一枚便是一枚，上仙你覺得呢？”

“……”

上仙并覺不出什麼。

蕭復暄朝他開開合合的間掃了一眼，偏開視線直起,估計是無話可說。

結果烏行雪又小聲補了一句：“還有，你嚇到人家小弟子了。”

蕭復暄：“？”

很難形容天宿上仙聽到這句鬼話時的表，反正烏行雪笑了……

但是仙門小弟子快瘋了。

原本只是一句“我就是啊”，尚給他留了幾分余地。結果蕭復暄一句“烏行雪”，直接將他送走。

小弟子聽見這三個字,只覺得頭皮炸裂、五雷轟頂、魂飛天外。

好在,旁邊還有個看不下去的醫梧生。

先生自打被蕭復暄以劍抵,讓他“咽回去”之后,便練就了一番十分套的說辭。平日常在心里提醒自己,這會兒剛好拿來寬旁人。

他一把扶住小弟子，將“大魔頭在蒼瑯北域里如何如何遭折損，被某個無辜生魂上了”這套鬼話講了一遍。

小弟子聽得半信不信。

他正想問烏行雪那樣的人，怎麼會讓一介凡人上？就聽見一道裂聲。

那響聲震長谷，驚得眾人齊齊看去。

就見那沉寂中的廢仙臺突然滿布裂紋，就像是那底下鎮著的東西蓄力已久，終于發出了一記重擊。

黑的邪氣從裂中逸散出來，幾個仙門小弟子猛地打了個寒噤，渾上下不控制地起著皮疙瘩。

地上的高娥他們發著抖，碎裂的骨骼在抖中發出咔咔響聲。

圓室瞬間冷下來，眾人如墜冰窖。

“陣呢？陣怎麼好像……不了？”小弟子喃喃一聲，下意識去看三十三尊神像。

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，圓室不知何時寂靜下來，明無花信那一聲聲模糊的“我徒云駭”已經消失了。

方才那一層又一層不斷疊加的威，似乎耗盡了這巨陣最后一點仙力。

地面巨陣的亮慢慢黯淡下去，流錯的陣紋不見了。

而后，碎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來。

小弟子們猛地看向廢仙臺，以為是那里最先崩裂。

接著，他們意識到聲音并非來自廢仙臺，而是……神像。

眾人循聲看去，就見那林立的神像上開始出現巨大的裂痕。

烏行雪飛速掃了一眼，發現那些裂痕均是以龕臺供印為始，迅速向上蔓延至頭頂。

轟隆——

第一座神像崩裂垮塌。

轟隆——

第二座。

接著是第三座、第四座，第五座……

單是一座那樣高大的神像崩裂倒塌，都會地山搖，更何況如此之多。

一時間，圓室里塵煙四起，石飛濺。若不是有蕭復暄的劍影環護，眾人恐怕都得被碎石活埋。

眨眼的工夫，那三十三座神像塌得所剩無幾。

烏行雪穿過塵霧一看，依然站著的神像只剩四尊，那四尊也滿是裂痕，只是堪堪維持而已。

“不多不，剛巧四尊……”他咕噥著。

這會兒霧太重，看不清。但他猜想，那四尊神像應當是兩男兩。

果不其然，前面的仙門小弟子已經了起來，念著僅存的神像名字，說了句“兩位男仙，兩位仙”。

烏行雪高娥四人看了一眼，終于明白那些百姓為何會“點召”了。

墓里那些子像，每尊都對應著這三十三座神像，一尊小供養一尊神像，供的是仙力，用以維持巨陣運轉。

神像一日不倒，巨陣一日不休，廢仙臺下的云駭便一日不得安寧。

于是云駭便“點召”了那些百姓。

無辜凡人慘遭殺，又被封進子像里，必然怨氣深重。那些怨氣又通過供印，供給了這三十三座神像……

當神仙沾染殺戮和邪怨，仙力還能維持多久呢？

更何況，這三十三位本就是廢仙，神像上的仙力恐怕也是當初花信留下的。每鎮一次，便消耗一些，再有邪怨侵蝕，崩塌是遲早的。

方才那一聲聲“我徒云駭”，恐怕就是最后一了。

之所以還有四座神像沒有崩毀殆盡，是因為高娥他們被人托夢，從子像里出來了，供往神像的邪怨一些。

之前聽高娥說“有神仙托夢”時，眾人還覺得那神仙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
現在想來，那托夢說他們“塵緣未斷”，說這里“缺點仙氣”的那位，應當是真神仙，是想竭力挽回一下這個即將傾頹的巨陣。

烏行雪想了想，覺得那位托夢的神仙應當就是明無花信了。

眾人正要開口，勢卻不容他們再問——

僅存的四座神像本不足以支撐大陣，那廢仙臺在神像崩毀后，遽然炸開，也碎了一地。

地面豁然敞開了一道深，沒人能看見里躺著什麼人。只見邪氣濃郁如墨，纏縛著，源源不斷地散出來。

它們像虬然的蛇群，著無數蛇頭，張著巨口和尖牙慢慢抻直——

“小心——”

醫梧生喊了一句。

但還是晚了點，那幾個小弟子修煉不足，被那然邪氣一籠，居然像行尸一般，自己走出了環護的劍影。

下一刻，群蟒似的邪氣猝然一擊！

“啊啊啊！”

只聽幾聲驚，那幾個小弟子便被纏進了黑的邪氣里。

他們慌出劍，數十道瑩白飛劍自黑氣中貫出，卻擊了個空，毫無效用。

或許是深里躺著的人太了，那邪氣卷了三個活人，便要將它們往中送。

雷霆萬鈞之際，就見蕭復暄腰間長劍倏然而出，劍柄在他指間翻轉，劍刃帶的金于空中劃出一道巨大劍花。

他五指覆于銀柄之上，冷然一——

劍意山呼海嘯而來，寒刃狂張數十丈，以千鈞之力悍然斬下。

那一劍有分海之勢。

鋪天蓋地的邪氣被一斬為二，猛地一松，那幾個小弟子跌落在地。

他們慌忙去抓自己的劍，就聽一聲冷冷的“走”，便覺一道金橫掃過來，連人帶劍把他們掃回環護的劍影中。

他們猛轉回頭，只看見那沖天邪氣再次狂涌著聚攏，幾乎漲滿整個墓，而那天宿上仙冷冷拎著劍，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里。

“！！！”眾人臉一白，下意識驚出聲。

然而下一瞬，就見無數道金帶著劍，從不到邊的邪氣里直刺而出。

像烈照云霧。

那把免字劍直刺向上，沖邪氣后劍尖一轉，狠砸向下——

它楔進地面的剎那，火星飛濺卻又裹著寒風雪霧，極冷極熱錯之下，所有邪氣被掃開。

烏行雪看見蕭復暄手握劍柄，半跪于深前。

他穿過環護的劍影，沒管其他小弟子阻攔，走過去。

黑邪氣散開，深里躺著的人了出來。

真的是云駭。

他跟那座神像長得很像，可見在墓里落下神像的人，對他的模樣悉至極。

神像是石質的，著灰白，他卻比那灰白更枯寂。如果添些神采，多點，應當是一個十分俊的人。

但此時的他散著長發，上纏縛著糾結的藤蔓，袍跟那四竄的邪氣一樣深黑如墨，半點看不出曾經生活在仙都。

藤蔓一直攀爬到他的脖頸，其中一枝長長地出來，枝頭綴著一朵碩大但早已枯萎的花，花朵剛好擋著他半邊臉。

烏行雪手要去撥一下那朵花，被蕭復暄一把攥住。

但作間掀起的風還是讓那朵花了幾下……

晃間，云駭被擋的半張臉約出來。

烏行雪皺了一下眉。

如果說另外半張臉俊秀氣確實有仙人之姿，那這半張臉便有些駭人了——遍布傷痕，形如鬼魅。

不知他為何會弄這副模樣。

更不知當年花信負劍來到大悲谷，看到這樣的徒弟，又是如何狀。

蕭復暄的劍忽然了一下，從石間出又直貫回來。

劍意震之下，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一道鳴音，像清鐘響徹深谷。只一聲，就讓那些仙門小弟子捂著腦袋蹲下了。

“這是何音？！”他們明明離得很近，卻聽不見彼此的聲音，幾乎在用喊的。

還是醫梧生在他們額頭上各叩了一下，才稍稍緩和。

他看向蕭復暄那柄不斷震的仙劍，道：“那應當是……詰問。”

傳說，天宿上仙蕭復暄降刑之時，會代天叩靈，詰問邪魔，緣何至此。

于是，眾人在震不歇的劍鳴和彌散的黑霧中，看到了數百年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