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含秋做了一個真實得不像夢的夢。

夢里,又變了那年十歲出頭的小姑娘。早上頂著自己扎的歪歪扭扭的辮子、穿著一條同樣的子出門上學，路上遇到因為不想和一起走所以提前出門的林杰，正在和狐朋狗友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,準備走進游戲廳玩。

“哥哥！”他。

林杰正眼都沒看一下。

他朋友看到林含秋，笑容猥瑣地轉過臉去,頂了一下林杰的肋下，眉弄眼：“林杰，這你妹妹呢？”

“不是。”林杰徑直走進了游戲廳。

林含秋略帶惆悵地看著哥哥遠去的影,等了許久,終于還是寂寞地轉去上學了。

晚上回家,爺爺又不知道去哪里和人打牌,正坐在電視機前嗑瓜子。他們爸爸媽媽工作忙,直接就把兩兄妹寄送到自己父母家流帶,林含秋的年時就是這麼度過的。

但不喜歡自己的爺爺。

斜眼看到林含秋進來，招呼也沒打一聲，換了一個架著，繼續磕自己的瓜子。

林含秋也沒有,揚著脖子就進了自己房間，關門的那一刻還聽見在罵自己：“賠錢貨，連個笑臉都沒有。”

——喜歡從來都是寶貝孫子。林含秋知道。

第一次第二次，也許還會因為對自己刻薄的態度而到傷心難過。可是,過了這麼久了,早就習慣了這一切,也接了爺爺并不喜歡自己是個孩子這件事。

不喜歡就不喜歡吧,林含秋想,反正他們多給自己幾個白眼,自己又不會掉塊。

作業做到一半,林含秋聽見林杰進門了。

的哥哥在大人面前似乎一向不太喜歡，但是林含秋知道哥哥就是面冷心熱，私下里還是對自己好的。

比如每天都會把魚和翅膀留給哥哥吃，但是趁不注意的時候，哥哥也會讓自己吃點，又比如有天在學校里被人欺負了，還是哥哥跑出來把那幫人趕走，后來都不敢來欺負自己了。

但是為什麼林杰總是在面前表現得這麼討厭自己呢？

小小的林含秋也不太明白。

正想開門出去，卻聽見尖利的聲音從隔壁房間里傳來：“杰杰，你回來了？”

林杰：“嗯啊。”

“你看到我屜里的那疊錢沒有啊？”焦急地問，“就放在屜里，一拉開就能看到的！”

“沒有……”林杰拉開林含秋面前的門，語氣里著顯而易見的心虛。

“真的沒有嗎？”終于從自己房間里走出來，懷疑道，“我早上看到你進過我房間……”

“沒有。”林杰再次確認，這回十分肯定。

他越過站在門口的林含秋，目飄過自己妹妹的臉，似乎是若無其事地加上一句：“那今天早上也進去過啊。”

斜眼看了過來。剛才面對著林杰的一分懷疑，立刻變了九分。

林含秋連忙為自己辯解：“，我今天早上去你房間里是為了拿皮筋，我絕對沒有看到什麼錢的呀！”

沒有說話。

磕著手里的瓜子，從鼻子里冷哼一聲，又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沙發上。

林含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放下書包的林杰，對方自始至終都沒再說話。

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。

哪里知道，睡前去洗了一個澡，出門的時候就被劈頭蓋臉地扇了兩個耳。

把手里的一疊錢扔到林含秋的頭上，尖聲大罵：“小婊.子養的！就知道你是把錢了！還不承認！我馬上就報警把你抓去坐牢你信不信！”

林含秋尖一聲，想要躲開，卻一把被抓住頭發拖了回來。

“我沒有！”掙扎著為自己辯解，“我本沒看到你的錢！”

“沒有什麼沒有，我都看到了！”惡狠狠地抓了一把的胳膊，立刻掐出一道紅印，“這就是從你書包里翻出來的！你還不承認？只剩下這麼一點了！你都拿去干什麼了？啊？！？！”

上的痛楚襲來，林含秋的眼眶里瞬時間盈滿眼淚。

想要逃離眼前的這一切，但是的手卻像一雙施了魔咒的金剛罩，將死死地錮在這個小衛生間的門口，不要命地往上打。

糾纏間，看見林杰正站在房間門口，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。

百口莫辯，本來想他幫自己的——但是在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，林含秋立刻就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
游戲廳、錢、林杰、書包。

什麼都解釋得通了。

林含秋知道自己不應該作出任何反抗，因為反抗只會帶來更加暴力的懲罰——也記得當年的自己只是一直在默默流淚、默默承，但此時此刻的夢里，里卻忽然涌了無窮無盡的力量。

用力一把把面前的老人推開，端起邊的椅子就往不遠的林杰上砸去，邊砸邊大聲罵他。

“林杰！你就是個腦殘！廢！做了事不敢承認的膽小鬼！你！是！臭！傻！！”

……林含秋在余音繞梁的“臭傻”三個字中悠悠醒來。

看著頭頂一片漆黑的虛無，恍惚間，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。

直到肚子咕咕了兩聲，才反應過來：自己早就逃離了曾經的那一切。現在的，早就已經不再會懼怕當年那場噩夢了。

林含秋了太，慢悠悠地坐了起來，開燈看了一眼時間。

現在是凌晨兩點，試訓結束后就困得睡著了，竟然足足睡了十個小時。

和職業選手打比賽確實累。

林含秋去廚房翻了一盒泡面出來吃，邊吃邊習慣刷了一會兒手機。本來以為試訓結果要過兩天才會告知自己，沒想到打開微信，迎面就是狗哥的最新消息——

【哈咯秋秋，你的試訓通過了。】

這麼快？

不知道是不是狗哥的這個稱呼顯得特別親切，林含秋不由自主地勾笑了一下，回：【謝謝，那什麼時候簽合同？】

俱樂部怎麼才能招人不清楚，但合同的事絕對不會再栽第二次跟頭，一定會好好考量。狗哥凌晨兩點竟然也還沒睡覺，很快回了一個電話過來，顯得誠意十足。

他把俱樂部能提供的條件都報了一遍，還把自己隊員收的底都了。林含秋從前關注得比較，還是第一次知道，那些比賽幾百萬幾千萬的獎金，本是選手們收占比里最小的一部分。

“我們俱樂部的話，收占大頭的就是贊助，有十幾個贊助商，一度都不知道怎麼設計隊服。”狗哥在電話里笑道，“這個我要提前和你說一聲，你進隊以后要義務幫贊助商做宣傳和代言的……另外就是直播的錢，到時候你得把公會轉一下，我們公會分比例還是不錯的，有比賽的月份直播時長也不會多，實在補不上搞個戶外意思一下也行。”

林含秋聽著狗哥在電話那邊娓娓道來，一邊在心里默默算著做了職業之后自己一年能攢多錢，時不時回應兩句。

最后算出來的數字，把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
說到最后，狗哥都有些口了，喝了口水才繼續道：“……最后的話就是工資了。這里可能要先和你說一下，因為你第一年進我們俱樂部嘛，一開始也沒什麼績，所以我們給你的工資是一萬一個月。確實有點啊，還是希你多多努力，打出績以后，收自然就水漲船高了。”

一萬一個月，一年就是十二萬。

林含秋默默地在心里給剛才算出來的那個天文數字添上了小小一筆。

……打出績以后，這還能水漲船高麼？

真的想都不敢想。

窗外夜清冷，但林含秋卻覺得自己上熱得快要炸裂了。

像是察到的熱與激，狗哥最后提點了一兩句：“打職業呢，可能工資真的會比一般人要高一些，但是你知道的，就和打游戲的時候一樣，高收益往往伴隨著高風險。我們俱樂部算是kpl流量最大的隊伍之一，平時承的關注也相對高很多，一點小小的失誤就會被無限放大，還是希你能調整好心態，如果遇到失敗也……”

“狗哥。”林含秋輕輕打斷他，“我不怕的。”

畢竟……早就被噴習慣了。

現在要去打比賽，要噴也是因為輸了比賽。輸了就是輸，又有什麼好怕的呢？

沒有了直播時變聲的束縛，的聲音變回了本來的樣子。

甜、，卻并不發膩，像是夏日里吹過樹梢的晚風一樣輕盈甘洌，擁有著無窮無盡的活力與能量，帶來娓娓余韻。

似乎讓人確信，說不怕，那就是不怕。

狗哥怔忪幾秒，回一個笑意滿滿的“好”。

別的不說，這小姑娘如果進隊，說不定真能給快一年沒拿到冠軍的WAF，帶來新的生機。

雖然狗哥這邊和林含秋談得差不多了，但該走的形式還是要走一下的。

Lay的出走已定局，已經為聯盟公開的。因此，WAF秋季賽大名單所剩下的那個空缺的中單位置，也讓大家格外好奇。

如果不是從自己二隊或者青訓營提人上來，那WAF大概率就是要從秋季賽前一周的選秀大會買人了。

kpl選秀大會是聯盟引進的一個概念，旨在幫各大kpl俱樂部挖掘有潛力的新人選手。雖然報名規則之一就是需要參加過次級聯賽，但因為有狗哥的幫助，林含秋很順利地報上了名。

所以接下來的一周，一直都在家為選秀大會好好地苦練技。

要等選秀大會結束后，神的Fall小姐姐才能住基地——這一周，WAF的隊員們都興極了，在不停回味試訓那天林含秋的各種天秀作之外，也在期待著等基地到來一個孩子之后，自己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變化。

那天打完訓練賽，甜橙坐在椅子上了一會兒魚，忽然饒有興致地拿著手機靠了過來，問伏凜：“……哥，你覺得Fall是個怎麼樣的人呀？好不好相呀？”

伏凜正在看訓練賽的復盤，聞言頭都沒回一下：“你覺得呢。”

甜橙這小乖崽沒什麼別的好，平時就刷刷b站抖音，所以現在自家俱樂部在憋這麼一個新聞，他還怪興的，天天都在猜想有關Fall的況。

然而他這高嶺之花隊長可不一樣。

伏凜當時推薦Fall，是看中的技，對這個人沒什麼興趣。

聽到這不出所料的冰冷回復，甜橙的熱一點兒都沒被澆滅，反而更靠近了些，真的開始覺得：“我覺得吧，雖然直播的時候總是罵人，但是應該是個面冷心熱的人！而且我覺得現實生活中肯定沒有直播里說話這麼兇啦，畢竟長得這麼好看，估計直播就是為了做直播效果……”

伏凜聽著甜橙在自己邊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，一直沒做任何評論。

甜橙看向手機里正在播放的Fall直播回放，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，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，猛地一拍伏凜的肩膀，大喊：“哎哥！你快看！！！你覺得Fall的這個角度像不像林含秋啊！”

“……？”提到這個名字，伏凜才矜貴地轉過頭來。

甜橙對著屏幕上定格的畫面瘋狂比劃，“喏，就這個角度！你覺得像不像！這個下，，還有眼睛下面這顆痣……天吶我覺得完全就是一模一樣的呀！”

伏凜的目落在那張臉上。

畫面中，正在喝水，小巧的下微微揚起，出俏的鼻尖和小小的耳垂，艷麗的紅襯得的幾乎明。

像麼？

好像是有點。

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林含秋涂這麼濃的口紅過。

自從出道以來，給們的印象好像都是清淡的、可的鄰家妹妹。單純無害是的代名詞，就連上綜藝節目要和新認識的男嘉賓互，都會微微紅了臉。

所以，那個丑聞剛剛曝出來的時候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。

他一直等著林含秋出來解釋，解釋自己沒有做過這樣的事——但是等著等著，他卻等來了解約退圈的消息。

伏凜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形容這種覺。

就好像自己看中很久的寶貝，忽然莫名其妙地丟掉了一樣。

他抿薄，看著畫面中的半晌，冷淡開口：“還好吧。”

只是有點像而已。

然而，他的這三個字卻讓甜橙更加興：“對吧，哥你也覺得吧？！而且Fall，都秋秋……天吶哥！不會吧不會吧！不會真的和我想的一樣吧！”

正巧此時，狗哥拿著訓練賽的數據走了進來。看見甜橙激地快從椅子上蹦起來了，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隨口問了句：“怎麼了？怎麼這麼高興啊。”

“對啊對啊。”甜橙看到狗哥，眼睛更亮，“對了狗哥！你是見過Fall的啊！你見到的臉沒有！是不是就是……林含秋啊？！”

說到最后這個名字的時候，甜橙還是猶豫了一下——這事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，小說都不敢這麼寫的，不太可能事真的吧？

不過，小男孩心里還是抱有一幻想的。

伏凜覺得有些無趣，又低頭去看訓練賽的復盤錄像了。哪里知道，后的狗哥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，最后才憋出一句：“……哎呀，反正你到時候就知道了。”

……？

伏凜緩緩抬起頭來。

他和狗哥共事的時間夠久，也對他足夠了解，知道他一向不會說話。

今天這話說得這麼曖昧……

他側臉看向了狗哥。

狗哥避開他的視線，低頭去整理手上的數據了。偏偏甜橙這小傻仔啥都沒意識到，還以為自己猜錯了，失地“哦”了一聲，自我安道：“也是哦，我覺得這種事就不太可能發生的。怎麼可能呢？”

狗哥安靜如：“……”

他都能覺到自家寶貝打野那平靜銳利的目，正投在自己的臉上。

狗哥有些不了這樣審慎高的目，拼命在心里給自己做心理建設。

——別說，別解釋，那就是沒騙人。

至于到底是什麼，反正過兩天選秀大會他們就知道了。到時候一開心，一定不會怪自己的。

嗯嗯，就這樣沒錯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伏凜終于把目收了回去，狗哥這才松了口氣。

選秀大會為期七天，在kpl租借的會展中心舉辦。

因為是唯一的生，林含秋被安排到了獨立的酒店房間。一大早，就收拾好一周的，出發去會展中心。

狗哥擔心在這七天引起太多關注，影響的狀態，所以特地叮囑林含秋戴口罩參賽。林含秋恨不得在沒拿冠軍之前都別公布自己的份，當即就答應了。

這次青訓營總共有三十名選手參加，除了林含秋之外，都是已經在次級打了一段時間的，也都算小有名氣。

聯盟安排大家在活開始之前到酒店會議室參加一個預熱活，后期會做短節目視頻，為選秀大會做宣傳。

林含秋沒有理由拒絕。

知道自己的出場一定會引發爭議，所以也并沒有打扮得很高調。依然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寬松的休閑，頭發松松垮垮地扎一個丸子，戴著口罩和鏡框就出門了。

簡直是不修邊幅到了極致，出門就會淹沒在人海里。

——當然，一進坐滿男選手的會議室，還是不可避免地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。

林含秋進門的時候，場上還沒有人關注。大家都以為是錄制視頻方的工作人員，所以也沒多看兩眼。

直到在選手席坐下，亮出手里的牌子，才陸陸續續有震驚的目看了過來。

甚至都能聽到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。

-“這誰啊？”

-“今年次級有選手？我怎麼不知道啊。”

-“哪個俱樂部瘋了，還推的來參加選秀大會？這特麼作秀吧？”

-“估計是的。”

-“有病吧，還真把電競圈當娛樂圈了？凈搞這種烏煙瘴氣的作！”

-“看樣子長得還行，就是材不怎麼樣……應該是哪個老板的……吧？估計那啥很厲害……嘿嘿嘿。”

-“聯盟要高興了，今年又有可以炒作的話題了。”

-“……”

林含秋左耳進右耳出，一直在低頭玩自己的手機，把這些惡意滿滿的話全都當做了耳旁風。

的怎麼了？吃你家大米了嗎？聯盟又沒有規定只有男的才能報名，真是長個幾把就了不起哦？

直到有人在邊坐下。

“。”這人笑的樣子和當年林杰的朋友有幾分相似，黏黏糊糊的，讓林含秋很難有什麼好，“加個微信唄？”

林含秋看了一眼他晃著的手機，問：“為什麼？”

“反正大家都是要一起打比賽的人了，日后也算是朋友啊。”眼前的油膩男挑了挑眉，主亮出自己的底牌，似乎料定眼前的孩必定會為自己所臣服，“我馬超關羽老夫子三國服，還算可以吧？下次帶帶你，你玩瑤騎我上就行，我讓你一下被帶飛的快樂。”

“哦。”林含秋說，“我二十多個國服。”

言下之意很明顯。

“……”油膩男臉一僵，“，騙人的吧。”

“隨便你信不信。”林含秋聳了聳肩，倒是十分無所謂，“我從來不加手下敗將的微信，不好意思哈。”

后一陣哄笑聲，油膩男的臉變得更差了，“……你什麼意思？！”

“就是你未來七天必被我暴打的意思。”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，林含秋好心提點道，“你家里人有沒有告訴過你，你優越棚的樣子很欠揍？又有沒有教過你，朋友開場白起碼有點誠意，總得說一下自己名字吧？你這種上來就想騙我和你上床的人，我一年里見不到一千個也有五百個，真的很沒品。”

的話說得實在直白，后的空氣都安靜了幾分。

半晌，油膩男才咬著牙開口：“你誰啊你？說話這麼狂？”

林含秋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，冷冷地嗤了一聲。

油膩男更加敏：“……你笑什麼？！”

“我笑你一個電競選手，年紀輕輕眼睛就瞎了，”林含秋慢條斯理地說，“你爹就坐在你面前，你竟然還不認識。”

油膩男：“……？？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