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葉勉果然把陸離崢從國子學接到了葉府，到了晚膳前，陸離崢鬧著要吃他們這邊的羊鍋鼎，葉勉便著下人去準備，想了想吃鍋鼎還得人多才有意思，便讓小廝分頭去邀魏昂淵和阮云笙他們四人。

結果最后只來了魏昂淵和溫尋，李兆因為旬考了榮南郡王的刺激，這兩日都跟著他爹的部下在校場訓練，阮云笙則讓小廝帶話說府里有事出不來，葉勉也沒太在意，本就是臨時作邀，能來這倆已經不錯了。

四人在寶院的暖閣開了一席，葉勉讓人溫了一壺青酒，準備了一套今年新式樣的令牌，幾個人吃笑說鬧行酒令，一晚上倒也十分熱鬧。

膳后，溫家老夫人親自派人來接溫尋回府，葉勉要送陸離崢回國子學，魏昂淵說一起。

葉勉看著他笑了笑，說好。

葉勉清楚魏昂淵一直不大喜歡陸離崢，可他自打知曉自己與陸離崢好，便從未在他面前提過陸離崢只字不好。

這讓他想起了昨天的姜北勤。

回丞相府的路上，葉勉借著酒勁兒撒癡，在馬車里對著魏昂淵傻笑個不停，把個魏昂淵笑得心里發，笑罵他酒瘋子，葉勉聽完笑的更厲害，咧著撲了上去歪纏，“說！要不要做一輩子好兄弟？”

“葉四你這什麼酒品？快放開我！”

“那你得先應了我啊。”

“應你應你，”魏昂淵拍了拍他敷衍道。

“無論貧窮還是富有，無論健康還是疾病？”

“......”

“無論多人在你耳邊嗶嗶葉勉是個惹事，你都不能嫌棄我。”

“我聽他們的，咱倆早不認識了！”魏昂淵忍無可忍地推了他一把。

“昂淵你真好，哈哈哈哈哈哈嗝~~”

“啊！！你惡心死了！！！”

第二日上學，路上依舊在化雪，馬車停在國子學門口，今連滾帶爬地趕著在他家四爺蹦下來之前竄了出來。

“主子，您踩這個，地上臟的很，”今蹲在地上把腳蹬擺好，揚頭道。

葉勉看了看今鞋面剛濺上去的泥水，又瞥了一眼自己腳上锃新的淺羊皮小靴，撇了撇便在今的攙扶下規規矩矩下了車。

拎著書袋過了二道庸門，就看到許多學子簇一團，擁擁攘攘地在榜墻前，抻長了脖子抬頭看著，時不時手指指點點，和旁邊人議論幾句。

這是旬考績張榜了。

葉勉卻只瞥了一眼便回了啟瑞院，沒在那里作留。

不是葉勉不好奇，而是世家子弟們從不會自降份與平民之子在一看榜，自有各個院子小來抄榜，拿回來與他們看。

果然葉勉進了啟瑞院學屋，就看見好幾人圍在李兆的桌案那里嘰嘰咕咕地研究榜單。

葉勉把氅遞給笑給他請早安的墨拾，便也了過去，嚷道：“給我也看看，在外面就聽到那些人都在說榮南郡王，他是得了幾個頭甲？”

眾人見是葉勉，便給他讓了個位置，李兆往外挪了挪屁，把他拽到他椅子上一同坐著。

“你快看看吧，可了不得了，”李兆一手攬著他，一手把啟字生的各科目榜單在案上擺齊了。

葉勉坐穩了定睛一看，嚯！九個科目頭甲第一全部寫著“莊，出啟南院”，齊刷刷地煞是打眼！

榮南郡王初來京城國子學就橫掃啟字生所有科目頭甲，這場子砸得漂亮！

葉勉瞪著眼睛，心里默默為葉侍郎默哀了三秒。

此事自然在國子學引起了不小的震，從學生到師長都和啟瑞院一樣人前人后的議論紛紛，不過葉勉卻沒像其他人一樣關注此事太久。

只因課鐘鳴了兩遍，阮云笙卻還沒有來，葉勉趁著先生不注意寫了張紙條扔給前邊的魏昂淵問他。

魏昂淵也搖了搖頭。

葉勉皺了皺眉，好不容易熬到散課，先生剛卷起書本還沒走出學屋，葉勉就提腳先跑了，氣的先生在后面把胡子吹的老高。

葉勉去了教苑找賈苑正。

賈苑正也正想找葉勉打聽呢，看著葉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，“他沒有告假，現在你們膽子越發大了，待雪化干凈了，挨個兒去你們府里走一遭！”

葉勉訕笑著又賠了不好話逃了出來。

他覺著有些不大對勁，阮云笙做事向來比他們周全，平時曠學都是神不知鬼不覺掩蓋得漂亮，哪會這麼大喇喇地讓學里抓他把柄，而且昨兒個邀他來葉府也沒來......

果然，幾人午后從膳堂回來時，就看到阮云笙臉不大好看地坐在學屋里發呆。

“云笙！”葉勉幾步過去。

阮云笙回了神，抬起頭沖他笑了笑，苦味盎然。

人多雜，幾人進了暖閣，魏昂淵把侍都驅了出去。

“怎麼回事？”

“我們阮府里出了點事，這次恐不能善了。”阮云笙垂眸道。

幾人大驚，阮云笙一向穩妥，他說不能善了，那必然是出大事了。

“可是阮都史？”李兆率先反應過來急問，又吶吶道：“沒聽我爹說過啊......”

阮云笙苦笑，“哪能還沒個定數就鬧的滿朝皆知，如若真是那樣，我們阮家也是徹底完了。”

“別胡說！到底怎麼回事？你慢慢講。”葉勉凝眉道。

阮云笙嘆了口氣，“我爹七年前還是副都史時，在江南巡視，路過兆安縣，那兆安縣知縣是我們阮家一遠房親族，巧他們有一滅門案重囚要定罪，因那重囚是兆安縣縣尉，有職在，需當地州府清史司上呈到京城刑部與都察院，那知縣見我爹人在兆安，便直接呈與我爹。”

“可是那案子有問題？”魏昂淵皺眉問。

阮云笙點了點頭，繼續說道：“我爹與當地清吏司復核過后，當時見沒什麼問題便將此囚判了秋斬，后呈與京城批核，那犯人便被決了，哪想......”

阮云笙攥了攥拳頭，“哪想前幾日，一舉子到大理寺去翻案，要翻的就是此案。”

幾人大驚，“那舉子是什麼人？此案果真冤案？”

“那舉子是那縣尉的外甥”，阮云笙咬了咬，“大理寺暫把此案了下來，私下知會了我爹，我爹他們拿著舉子手里的證據暗中調查，那縣尉果然是被人陷害。”

葉勉咽了咽口水，“阮都史只是參與此案復核......”

“大文朝律，凡史犯罪，加三等，有臟論重，”魏昂淵擰眉打斷葉勉，“現在壞就壞在那兆安縣知縣和阮家有親，有些事就說不清了。”

幾人從暖閣出來，學屋里有兩個鬧的本想打趣他們，問他們在暖閣里商量什麼壞事呢，卻見幾人都一副山雨來的模樣，便沒敢吱語。

啟瑞院學屋罕見地在課休期間沒人打鬧喧嘩，來上課的先生進了院子，沒聽見屋里有靜，又重新退了出去，仰頭看了下院匾見沒走錯才重新抬腳邁進屋來。

兆安縣縣尉的冤案平反沒幾天便在京里鬧的沸沸揚揚，畢竟是舉子親來投案，大理寺能下幾天給阮家來謀劃已經是天大的面子。

大文朝律法嚴明，查證后，經辦此案的十幾個吏從獄卒到員全部按過追責，地方主審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職查辦，兆安縣縣尉孀按例恤。

阮云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員，在朝里的勢力盤錯節，本來復核錯一地方小的冤案也不會傷到本，奈何史這種言，彈劾百糾察獰，平時最是要行正坐端的，這些年下來得罪的人數不勝數，朝中各方勢力拉扯了幾回之后，皇帝親著大理寺卿調查阮左都史是否“賄枉法”，而后再做定奪。

朝上風云變幻，對學里影響卻不多。

天氣漸漸轉暖，滿城的積雪早已化了個干凈.

京城的春三月雖不比江南那樣綠柳芳枝，卻也是春華風暖，讓人愉悅。

今兒是三月初九，學生們要登山拜魁元廟。

寶院撤了屋里最后一個火盆，一大清早，葉勉站在地上舉著胳膊讓丫鬟們伺候他換春衫。

明亮卻不耀眼的從木窗格進屋來，葉勉站在窗前由著寶荷們擺弄，難得的好心哼著不調子的小曲兒，看著窗外仆婦們領著幾個使丫頭蹲在地上種花埋草。

針線房上來送這一季新裳的劉媽媽滿臉堆笑站在屋里，不錯眼珠子地瞅著寶年和寶荷蹲在地上，給長得玉人兒一般的四爺整理衫，掛香包佩玉。

“這一季的裳都是南邊兒來的樣式吧？”寶荷一邊手平腰帶一邊贊道：“怪好看的，也鮮亮。”

寶年點了點頭，“腰掐的可真，倒是顯兒。”

“姑娘真真好眼力，”劉媽媽忙笑著走上前討好道：“咱們大爺和四爺這季的裳不僅是南邊的樣式，料子也是直接從南邊買的，咱們府里還新請了兩個姑蘇的繡娘，繡法也不一樣了，您瞧瞧。”

寶年定眼看了看葉勉領口和腰間的銀線暗繡海棠花紋，滿意地點了點頭，“還真是，比之前的繡娘做的好，那你讓們再給四爺做幾雙子，口兒就繡踏浪紋。”

“哎！”劉媽媽趕應承著，“過兩日就給您送來。”

寶雪親自給劉媽媽倒了一杯熱茶，“媽媽坐著吧，們手腳笨，還得一會兒功夫呢。”

“謝謝姑娘，我就在這兒就行，”劉媽媽連擺了擺手：“哪有爺地上站著，老婆子坐那的道理。”

“不礙的，”寶雪抿笑道：“四爺才多大？寶院現在還沒那麼多規矩呢，”說著就牽了劉媽媽的袖角，讓到了一個秀墩子上面。

劉媽媽拘謹地在秀墩上坐了一個角兒，跟著一起來的小兒也紅著臉低著頭跟了過去，拽著娘肩頭的角不撒手。

這人啊怕比，眼看了寶院幾個穿綾帶金的大丫鬟面大方，再看看自家兒上不得臺面的賤象兒，劉媽媽這心里就十分窩火。

和他那爹一個死樣兒，一子打不出個屁來！

給扯料子做了兒新裳是為了什麼？還不就是讓能進屋和這幾個大的說說話？待以后使上些銀錢，在這院兒里做個三等不也比在針線房擺弄布料死強！

劉媽媽想到這里沉了角，狠狠剜了兒一眼，示意去說話，來之前都教好的。

劉家兒了脖子，卻始終低著頭咬了不開口。

不敢。

這里的姐姐們穿的比針線房上的管事楊嬤嬤還好，手上的鐲子串兒的戴，說話又好聽，是話，不像，開口就是平化鄉下口音。

覺得給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，更別提像娘教的那樣去搭話了，還記得之前去討好楊嬤嬤，都被房里的姐妹了幾回。

這可是四爺邊伺候的呀，四爺......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角，這裳可是今天捧過來的呢。

劉媽媽被他兒的驢磨模樣氣的心咚咚跳。

寶雪心細，搖了搖頭端起一盤子糜松糕遞給劉家兒，笑道：“吃吧，四爺早上吃剩的，還溫著呢。”

劉家兒不敢接，頭低的更厲害了，劉媽媽終于沒忍住火氣，低聲斥道：“讓你拿就拿著，個不識抬舉的東西！”

“哎？您別罵！”寶雪趕出聲阻攔。

葉勉被那邊的吵鬧靜回了神，待聽明白怎麼回事，沖寶雪昂了昂下：“讓別哭了，定是不喜歡松糕，你抓把栗子飴糖給甜甜兒。”

葉勉讓人駕車先去阮府接了阮云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邊去。

倆人坐在車廂里，把窗子都敞了開，現在外面正是枝點翠的鮮時節，昨兒又下了場細細的春雨，微風卷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，拂在人臉上十分適意。

連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的阮云笙都展了笑，挑眉調侃葉勉：“咱們是去拜魁元，又不是去拜丈母娘，你穿這麼俊俏作甚？”

葉勉今兒一南邊最新式樣的天碧外敞，月牙白的腰帶掐了勁腰，腳上蹬了一雙玄黛底鹿皮小朝靴，修長拔，生生地模樣比外邊那剛打骨朵的桃花枝兒還招人看。

“特別好看吧！”葉勉得意地搖頭晃腦，“自我大哥離了這里，我就是京里最靚的崽。”

阮云笙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樂了半天。

葉勉看他笑的開懷也高興，從阮云笙的對面一屁挪了過去，坐到他旁邊，哥倆好的摟著他的肩膀，嘆道：“怪道都說天氣能影響心緒，這都多久沒看你這麼笑了？你得多笑笑才。”

阮云笙這些時日因為他爹的案子清減了許多，平日角上總是噙著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見，整日地愁眉鎖，好好的一個清雅俊朗，意氣風發年郎被塵事磨的沒了彩，看得葉勉直揪心。

“再給爺笑一個大的！”葉勉用手指挑起他下。

阮云笙翻了個白眼，又轉過頭看著他翹起角，“這些日子也消擾你們了，待我爹的事定下來，我做東，旬假里去城外找個地方疏散一回如何？”

“好說，一家兄弟不說兩家話。”

他爹那個案子，大理寺那邊如今已有了些眉目，現差不多能證明阮都史并未貪贓，如此便可以只按“失職罪”論。

肯定是要貶的，但總比免職要好上太多，只是不知道要貶多級和怎麼個貶法了，阮家宗族和姻親各府并不敢放松，也一直在朝里活著。

北安山在城郊，倆人坐在車廂里一路說說笑笑，不一會兒便到了北安山腳下。

山腳下已經是十分熱鬧了。

學子蕓蕓，熙熙攘攘，俱都挎著家里帶來的小竹籃，里面裝的是要在廟里投擲討彩頭的事兒還有各祈福荷包，荷包里裝的是親手書寫的經書。

“勉哥兒，云笙，這邊。”

倆人還沒下車就聽到李兆的聲音。

窗外遠，玉蘭古樹下，也穿了一新春裳的李兆跳起來和他們揮手召喚，朝氣滿滿，英姿風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