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養婿》1.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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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夏時節,有白鳥翅逾長天,有夏蟬嘶伏葉間。
自鎬京及鄰近三州淪于異族之手,朔南王趙誠銘整合各路勢力退守江右,領江右五州與異族大盛王朝隔江對峙,中原半壁河山便陷長達二十余年的戰。
這二十余年間,原本因偏遠險峻而相對閉塞的利州不戰火波及,就了世外桃源。
朔南王府將這易守難攻的利州作為后方大營,供軍休整、新兵演練,也適當收容豪紳與流民避難。
連年征戰,各州軍府招兵只勉強能補足士兵的人員缺口,卻無法解決將凋零的困局,利州軍府便于兩年前在赫山南麓開設了這間講武堂,為前線儲備文韜武略皆通的年輕將。
赫山講武堂的仁智院,年輕的武學生員們正瞎胡鬧消遣著午間閑暇。
眼前這些正是兩年前學的首屆學子,年歲相近,最小的今年十四,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,正是能鬧騰的年紀。
兩年近乎與世隔絕的求學生涯可謂枯燥,活活將這群力旺盛的年們憋了不安分的小,就這午歇片刻都能將偌大個仁智院攪和得無一清靜。
兩兩相斗的,三五群追得飛狗跳的,甚至有兩撥人擼袖子對陣打擂的,旁邊還圍著一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。
總之是滿院拳風腳影伴著喧囂的助威喝彩,胡鬧得讓那些斯文莊重的經學夫子們齊齊偏頭痛。
“烏煙瘴氣,何統”
“陳夫子,咱們是講武堂,又不是尋常書院。這里大多數人將來可是要領兵上前線的,若個個乖順得像小羊,那才真要完犢子了。”
說話的印從珂三十出頭,曾任江鐵騎前鋒左營大將,兩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講武堂來擔任實戰騎科目的教頭,是一位經過烽煙鐵淬煉的英朗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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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沒好意思說,若非天熱,最能鬧的那撥小皮猴子懶得出來彈,只怕整個講武堂都能被翻個顛倒。
旁的陳姓夫子年近五旬,本是汾郡主府參事文,上月中奉命帶人護送傷兵退至利州休整,之后一直在利州軍府閑著。
十日前,赫山講武堂主事上報,有兩名年長的經學夫子因暑熱抱病無法授課,請軍府撥人前來代課一月,軍府便將閑到快長蘑菇的陳夫子派來了。
陳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開始備課,剛剛才在印從珂的帶領下來到授課專用的仁智院,一踏進垂花拱門就被滿目像驚得吹胡子瞪眼。
“印教頭此言差矣,”陳夫子拂袖正,“既這些都是要上前線的將之選,你我為人師長更該嚴加約束,使其”
印從珂武將出,聽不得長篇大論,一見陳夫子這架勢便趕忙笑著打斷。
“您說的是。哦對了,您待會兒要去戊班授課,戊班那二十一個皮猴子是整個講武堂最野的,又抱團得,若他們太過出格,您出聲喚我就是。”
這屆生員共一百零一人,被分為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五班。
甲乙丙三個班的學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業的,雖私下鬧騰,于課業上卻好學擅思,不拘文武科目教態度都極為端正,是經學夫子們最喜歡的。
而丁班、戊班則有過半數人出自豪強門閥,來此多是為了湊人頭、混日子,尤其不喜文縐縐的經學科目,態度可想而知。
印從珂的提醒雖有轉移話題之心,卻也非信口雌黃,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還真沒一只省油的。
陳夫子初來乍到,又只是短時代課,便也不與繼續爭執學風問題,頷首謝過的好意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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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日窗而,院中有風催枝葉,沙沙輕響混著陳夫子照本宣科之音,使人昏昏睡。
著講堂伏案昏睡過半的頑劣生員們,陳夫子漲紅了臉,又急又氣地拿起驚堂木。
方才進院時見到的場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氣,戊班這目無師長、睡倒一片的架勢更是火上澆油。
隨著驚堂木怒響,昏睡中的家伙們紛紛抬頭,睡眼惺忪、茫然四顧,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怒的面容后,又一個個不以為意地撇著趴了回去。
簡直囂張得無法無天
陳夫子記著印從珂說過,這班孩子抱團得,便本著“殺儆猴”、“各個擊破”的策略,決定挑個看起來相對沒那麼刺兒的家伙出來,“殺”給這班小混球看看,以立師威。
他的目四下逡巡,最終停在末排臨窗的紅上。
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,小臉俏生生明艷又張揚,加之那襲銀紅云霧綃束袖武服還以金泥滾邊、飾以細流云紋,很是引人注目。
坐姿懶散,略顯蒼白的側臉上懨懨的,雖沒伏案大睡,卻也沒聽講,一直托腮側頭著窗外。
陳夫子戒尺一揮指向:“你,背一背為師方才講的八陣總述末篇。”
蹙眉回首,瀲滟杏眸中閃著淡淡疑,卻還是扶著桌沿站起來。
“上兵伐謀,其下用師。棄本逐末,圣人不為。利暴,隨時衰,蓋不得已。圣人用之,英雄為將,夕惕干干,其形不偏;樂與后,勞與先”
懶散聲中氣不足,吐字拖沓敷衍,卻又一字不差。
陳夫子有些意外,將戒尺握在掌心里掂了掂:“雖讀能誦,卻也得文義皆通才算過關。你說說,這上兵伐謀,其下用師。棄本逐末,圣人不為,何意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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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得言簡意賅:“不知。”
“你當然不知為師講了半個時辰,你就盯著窗外發足半個時辰的呆,簡直欺人太甚不思進取”
面對陳夫子的突然發難,紅并無驚懼,面上反倒浮起倔強之氣。
“您并非講了半個時辰,是念了
半個時辰。您忙著照本宣科,還沒空加以講解,若我有那獨自坐地就能頓悟的天分,您的位置怕就該騰給我來站了。”
耿直不客氣的回惹來滿堂哄笑,皮猴子們睡意全消,個個眼兒锃亮地來回看熱鬧。
陳夫子下不來臺,惱怒道:“嫌為師講得不好是吧覺著八陣總述枯燥無用是吧天熱了,坐著容易犯困是吧去最后頭墻倒立著聽”
此言一出,立刻有夸張做作的氣聲此起彼伏,夾雜著竊笑私語。
紅前座的那名玉武服年更是吊兒郎當笑出了聲。
“夫子,您換只來儆猴吧。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,在醫那里躺了七日才好轉,今早一來又發現仿佛后院起火,正滿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執意要砍立威,瘋起來怕是敢把您拎去墻倒立著授課喲嗷沐青霜,你還有沒點禮貌了打人不打頭啊”
“沐青霜”這個名字讓陳夫子愣了愣,他依稀記得,這里似乎只有一個姓沐的生員。
就在年捂著后腦勺瞎喚時,院中傳來課休的撞鐘聲。
沐青霜輕聲道:“夫子,課休了對吧”
雖是疑問,陳夫子卻總覺只是隨口客套,并非當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。
果然,沒再多看陳夫子一眼,顧自舉步邁出,抬手一掌就將前座年按頭在桌案上的書冊間。
“誰是要被殺了儆猴的誰仿佛后院起火嗯算了,你別說話了,放心死去吧。晚些我會到鎮上替你打塊石碑,刻上我的伙伴紀君正死于話多,以警示后人。”
被臉朝下按頭埋進書冊間的紀君正吚嗚掙扎著,整個戊班非但無人勸阻,還一個個拍桌狂笑起哄。
“瞧這一手泰山頂,干凈利落、準有力,典范”
“君正碎又能吃,于國無用,埋就埋了吧。”
笑鬧間,院中已陸續出來許多課休的鄰班學子。
沐青霜不經意地抬起眼,瞥見外頭人群中的某個影時杏眸倏地一瞇。
明麗的小臉對窗外揚起,嗓音雖有些中氣不足,氣勢卻到位:“令子都你老實站那兒別,有筆賬我得找你算算”
語畢,放開紀君正,一陣風似地就跑了出去。
戊班剩余二十只皮猴子包括才逃出魔掌的紀君正立刻應聲而,站起來就跟著往外跑。
一群人邊跑還邊七八舌朝院中喊話。
“戊班沐青霜單挑甲班令子都,雙方私人恩怨,請無關人等自覺閃避”
“誰若不要臉出手助拳,我們戊班可是格殺勿論的啊”
被徹底無視的陳夫子氣得頭頂冒煙,瞪眼看著這群小混球呼啦啦沖了出去。
從容行在最后的黃衫敬慧儀經過陳夫子面前時,笑容可掬地對他揖了半禮:“只是學生之間的小打小鬧,夫子不知前,請勿屈尊手。”
陳夫子一口老憋在頭。
瞧這群魔舞的戊班,真是講武堂經學夫子們的噩夢之地。
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驕縱溺,竟養出沐青霜這般匪氣的兒來
頑劣至極群魔之首
陳夫子怕出事,趕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。
而戊班小紈绔們也已聯手清場,將試圖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學子全攔到回廊里。
心中有愧的令子都被攆到氣吁吁,終究在沐青霜滿惡霸匪氣下一步步退到了院墻。
“那天不知是誰在背后推了我一把,我沒站穩才將你撞湖里去的。你被印教頭救上來后,你班的敬慧儀和紀君正立刻就將我踹下去了,也算替你報過仇了吧”
“我十歲那年曾失足落水,險些溺亡,”沐青霜將雙臂環在前,冷冷淡淡著高出自己大半頭的令子都,“所以,這兩年的負重泅渡演練我站在岸上濫竽充數,并非氣躲懶,而是我不識水。”
“我在醫那里躺了七日,也不是寒傷風,而是心悸恐懼導致高熱反復、神志不清。令子都,若非印教頭眼疾手快將我救上來,你此刻已經背上一條人命了。”
令子都聞言面慘青,大熱天里滲出滿頭冷汗:“我只是我沒想”
“不必找補。好在我瞧見你那時面有驚慌愧疚,也瞧見你手想拉住我,否則,你以為我為何請主事不要將這事上稟軍府”
十五歲的沐青霜雖是個張狂頑劣的小霸王,卻也不是無事生非、仗勢欺人的主。
父親是利州都督沐武岱,兄長是利州軍帥沐青演,若這事被報至軍府,的父兄不殺過來將令子都剁細蓉才怪。
沐青霜心有余悸般斂了斂睫:“你是有預謀要將我推下去的,只是你沒料到我不識水,對麼”
“怎、怎麼會我沒”
“因為賀征是你最好的朋友。那日的負重泅渡演練他沒去,是去主事告假下山了。你怕我聽到風聲要追上去攔阻,所以才將我撞到湖里,想給我添些麻煩替他拖延時間,對麼”
沐青霜平靜地抬眸:“賀征既是躲著我告的假,必定叮囑過你不能向我他去哪里,做什麼。朋友有朋友的道義,我不會你說這些。我只問一件事,若你答了,我們從此就恩怨兩清。”
令子都激地點點頭:“你問。”
“上午我點了你甲班好幾回人頭,”沐青霜似笑非笑地哼了哼,“除了賀征,周筱晗也沒在。他倆一道走的”
孤男寡,雙雙告假下山、數日不歸
的養婿這是想造反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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