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沉魚記》第一章 趙客縵胡纓(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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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趙客縵胡纓
黃昏時分,細雨乍歇,濃云初散,如洗的天空中,薄云如煙似霧,仿佛被潑散的墨,融水中,隨流云暈染,悄然無聲地在天地間繪出一幅韻味無窮的水墨畫卷。
在這幅畫卷中,最人的,莫過于碧水湖畔,荷葉從中,輕舟蓮,糯吳語,清亮的歌聲縈繞在蒙蒙雨霧中,給這春末的太湖夕景,平添幾分生氣。
然而,在姑蘇城中,卻有一條街,與這清靈秀逸的景格格不。
這是一條鐵匠街,從街頭到街尾,三十三家鐵匠鋪,每日十二個時辰從不停歇,叮叮咚咚的打鐵聲,為姑蘇城與眾不同的一道獨特景致。在這條街上,從農鍋刀鏟到十八般兵,只要你說得上來的鐵,這里都能買到,哪怕這世間不曾有過的,只要你畫得出來,鐵匠們就做得出來。
這樣一條街,看似做著最下等的生意,卻是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。
長街上來來往往的,大多是佩劍帶刀的俠客,形形的服飾,混雜不一的口音,顯然大多并非本地人,而是來自十國二十六城的江湖客。需知當今世上,若論兵之首,莫過于劍。若論神劍之首,莫過于越。
越民鑄寶劍,出匣吐寒。當年越國劍神歐冶子一生鑄劍無數,留于世間的名劍有八,乃是昔日為越王所鑄的湛盧、巨闕、勝邪、魚腸、純鈞五劍,后來為楚王所鑄的龍淵、泰阿、工布三劍。吳越之戰后,越國名劍皆歸于吳,夫差喜不自勝,命人舉辦此次試劍大會,一則懸賞天下,若有巧匠能鑄劍勝過五劍者,賞金萬兩。二則昭告江湖,若有劍客能于試劍之日技群雄者,可得名劍一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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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熙熙,皆為名利。
姑蘇試劍,名利雙收,如何能不讓天下人趨之若鶩
即來姑蘇,這鐵匠街自然不可不來。三十三家鐵匠鋪這幾日都忙得不可開,只不過其中生意最好的,還是莫過于三家兵店薛家劍,風家刀,王家槍,店中無不滿了這兩日進城的劍客。
然而,有榮必有衰,這鐵匠街的盡頭,卻有一家打鐵鋪,無刀無劍,門可羅雀。只有個大漢赤著上,架著塊生鐵在反復錘煉,火花四濺時,偶爾有火星落在他上,遇到他一的汗水,發出滋滋的聲音,冒出白煙,轉眼消失不見,而他的上,卻毫不見傷痕。
“有劍麼”
一個青衫子頭戴斗笠,牽著頭黑驢在他面前停下,忽而一問。那聲音脆生生的,不似吳越之地子的糯,如同黃鶯兒般的活潑,卻毫不周遭人聲打鐵聲的干擾,清晰地傳那大漢的耳中。
“沒有”大漢干脆地應了一聲,連頭也不抬,繼續重重地一錘錘砸在手中的鐵砧上,每一錘下去,聲音低沉黯啞,并不似隔壁那些打鐵鋪里里那些清脆響亮的錘煉聲,不像是在打鐵,倒像是在打樁,一樁樁砸污泥,綿無力。
“有刀麼”
“沒有”
“有槍麼”
“沒有什麼兵都沒有”大漢顯然有些不耐煩了,口氣格外的沖,沒有半點攬生意的自覺。
“有鉞麼”青衫摘下斗笠,竟是個十五六歲的,雖是一短打青,布巾束發,依然靈秀人,笑盈盈地站在黑驢旁,對他的惡劣態度毫不以為意,反倒笑得格外明麗。
“咣”
這一錘顯然砸歪了,沒落到鐵砧上,反倒砸到了旁邊的架子,只一錘,就將那生鐵鑄就的架子砸,頓時稀里嘩啦地從上面掉下一堆殘刀斷劍廢鐵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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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大漢連看也沒看被他砸毀的東西,扔掉手中的大鐵錘,一個箭步就沖出了鐵匠鋪,扇大的巨手一,抓住那青衫的雙肩,將整個人拎起來,轉又沖回鋪子里,穿堂室,直接進了院,方才放手。
“青青你是青青”
大漢看著面前的秀麗,著手,瞪著眼,面膛赤紅,原本昂藏七尺的男兒,如今居然出些許之意,若非這悉的話語,看模樣,完全與記憶中的娃兒對不上號。
趙青青燦然一笑,眉眼彎彎,雙頰上出一對圓圓的酒窩,“鉞哥不鑄鉞,則天下無鉞也”
“青青,真的是你”大漢聞言大喜,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笑得瞇了,“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,你居然還記得鉞哥,真好真好”
“見不到”趙青青笑容卻是一斂,神微冷,曬然道:“你回越國,
自然能見到我。見不到我,是不想回去,還是不能回去鉞哥,莫要忘了,你姓歐,可不姓吳。”
歐鉞神一僵,長嘆一聲,苦笑道:“姓歐又如何,區區一介鐵匠,還不是任人擺布一姑蘇,非死不離,縱使我想回去,吳越兩國,哪個能放我回去”他語含悲意,末了,又忍不住問道:“青青,我娘可好”
“歐大娘尚好,就是常念起你,盼你回家。”趙青青環顧四周,只見這鐵匠鋪后院也不過一間正屋,一間灶房,一眼便可盡收眼底,當真是窮酸簡陋之極,不微微皺了下眉頭,問道:“我阿爹呢”
歐鉞一怔,瞪大眼看著,像看個陌生人一般,好一會兒,方才吃吃地說道:“師父師父吳第一年便以殉劍,你你們難道不知”
“以殉劍”趙青青一愣,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,子微微一晃,手中青竹飛快地點地撐住,方才穩住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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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青青”歐鉞見如此形狀,方知當真不知師父的噩耗,心下更是難過,上前一步,雙膝一曲,面南而跪,失聲痛哭起來。
“越國三百鑄劍師吳七年,如今還活著的十不存一,我僥幸立功,了奴籍,雖能在此開鋪,卻終不能離開姑蘇城半步生不能侍奉老母,死不能魂歸故土,歐鉞枉為人子啊”
“十不存一”
趙青青渾發冷,連握著青竹的手也抖起來。七年前,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,越國戰敗,連國君眾臣都吳為奴,以傾國之財方才贖回國君勾踐。后來歲歲貢,年年納幣,進獻了無數財寶不算,吳國還以越國出名劍為由,征集三百鑄劍師吳。其中,就有的阿爹趙戩和師兄歐鉞。
阿母一直告訴,阿爹是越國最好的鑄劍師之一,到了吳國,一定會到上等供奉,只要熬過十年苦役,終有歸家之日。可如今七年過去,阿母的子越來越差,怕阿母熬不到阿爹歸來之日,念及曾聽人說起師兄歐鉞如今就在姑蘇鐵匠鋪開爐,方才獨自一人,潛姑蘇尋父,想求他歸鄉一探。卻不曾料到,阿母尚有時日,阿爹卻早已魂歸劍廬。
“為何為何要殉劍”趙青青只覺得頭發苦,聲音干,以往縱使七年不得一見,們母總有個盼頭,可如今方知,早已是人鬼殊途,諸般想念,盡數空。
歐鉞跪在地上,重重地磕了幾個頭,泣不聲地說道:“我們吳一年,未能鑄一劍。吳王大怒,將我等斬首祭劍。師父當時而出,言道吳水多綠苔,不如越溪清澈,縱有吳越鐵,若無水之華,劍魄難聚,故而難一劍。吳王聞言,便命人開河筑渠,引水吳,期間累死病死民工無數,眾人皆道是師父之故。誰料師父在開爐劍之日,竟然投劍廬,以殉劍”
“殉劍那劍劍鑄了麼”趙青青握了手中的青竹,渾然不覺間,那韌的青竹在手中竟被得裂開,又被握一束,只是手心被那裂開的竹不知割開了多道口子,一縷縷鮮從指間緩緩流下,染紅了青竹,卻渾然不覺。
“那劍未。”歐鉞搖搖頭,抹了把淚,說道:“師父所鑄之劍,見封刃,竟然變了一鐵,奇鈍無比,而且重錘不毀,刀斬不斷,猶如廢鐵,已被吳王棄置。其他鑄劍師所鑄,鋒利有余,堅韌不足,百斬易折,吳王不滿,命人反復試煉,每次試煉都有鑄劍師殉劍,至今鑄劍師十不存一,已不足應對劍廬所需,吳王方才廣傳天下,召開試劍大會,重金懸賞名劍和劍客。”
“阿爹的劍,在哪里”趙青青心中悲痛,本無心理會什麼試劍大會,只想找回阿爹最后的這把劍,帶回去也算給阿娘一個代。
歐鉞指了指王宮方向,“王城西南有劍冢,收藏這吳王九百多柄廢劍,師父的瀅亦在其中。”
“瀅,原來瀅。”
趙青青點點頭,手一松,青竹已裂為無數青竹,沾染著點點鮮,倏然散落一地。撒手轉,帶如風,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。
“青青你要去哪里”歐鉞一驚,剛要起攔住,才走出一步,就發現那滿地的青竹,比刀劈得還要細,以方才所站之為中心,如團扇般散落一地,千百青竹,竟然無一凌,比一細細鋪展還要均勻。
歐鉞定睛一看,不駭然失,方才知道,這個昔日只會在山間嬉戲玩耍的小師妹,如今的一功夫,絕非他所能想象。再抬頭之時,已不見了趙青青的影,等他追出打鐵鋪,連那頭黑驢也不見了。
外面熱鬧喧擾的長街之中,依舊充斥著叮叮當當的打鐵聲,本無人注意到這樣一個子的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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