間，倘要穩妥，是頌揚不得的。尤其是常常好弄筆墨的人，在現在的中國，流言的治下，而又大談“言行一致”的時候。前車可鑒，聽說阿而誌跋綏夫曾答一個的質問說，“惟有在人生的事實這本中尋出歡喜者，可以活下去。倘若在那裏什麽也不見，他們其實倒不如死。”於是乎有一個作哈羅夫的，寄信嘲罵他道，“……所以我完全誠實地勸你自殺來禍福你自己的生命，因為這第一是合於邏輯，第二是你的言語和行為不至於背馳。”

其實這論法就是謀殺，他就這樣地在他的人生中尋出歡喜來。阿爾誌跋綏夫隻發了一大通牢，沒有自殺。哈羅夫先生後來不知道怎樣，這一個歡喜失掉了，或者另外又尋到了“什麽”了罷。誠然，“這些時候，勇敢，是安穩的；熱，是毫無危險的。”

然而，對於間，我終於已經頌揚過了，無法追改；雖有“言行不符”之嫌，但確沒有過閻王或小鬼的半文津，則差可以自解。總而言之，還是仍然寫下去罷：

我所看的那些間的圖畫，都是家藏的老書，並非我所專有。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畫圖本子，是一位長輩的贈品：《二十四孝圖》。這雖然不過薄薄的一本書，但是下圖上說，鬼人多，又為我一人所獨有，使我高興極了。那裏麵的故事，似乎是誰都知道的；便是不識字的人，例如阿長，也隻要一看圖畫便能夠滔滔地講出這一段的事跡。但是，我於高興之餘，接著就是掃興，因為我請人講完了二十四個故事之後，才知道“孝”有如此之難，對於先前癡心妄想，想做孝子的計劃，完全絕了。

“人之初，本善”麽？這並非現在要加研究的問題。但我還依稀記得，我小時候實未嚐蓄意忤逆，對於父母，倒是極願意孝順的。不過年無知，隻用了私見來解釋“孝順”的做法，以為無非是“聽話”，“從命”，以及長大之後，給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飯罷了。自從得了這一本孝子的教科書以後，才知道並不然，而且還要難到幾十幾百倍。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，如“子路負米”，“黃香扇枕”之類。“陸績懷桔”也並不難，隻要有闊人請我吃飯。“魯迅先生作賓客而懷橘乎？”我便跪答雲，“吾母之所，歸以母。”闊人大佩服，於是孝子就做穩了，也非常省事。“哭竹生筍”就可疑，怕我的誠未必會這樣天地。但是哭不出筍來，還不過拋臉而已，到“臥冰求鯉”，可就有命之虞了。我鄉的天氣是溫和的，嚴冬中，水麵也隻結一層薄冰，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樣小，躺上去，也一定嘩喇一聲，冰破落水，鯉魚還不及遊過來。自然，必須不顧命，這才孝神明，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跡，但那時我還小，實在不明白這些。

間，倘要穩妥，是頌揚不得的。尤其是常常好弄筆墨的人，在現在的中國，流言的治下，而又大談“言行一致”的時候。前車可鑒，聽說阿而誌跋綏夫曾答一個的質問說，“惟有在人生的事實這本中尋出歡喜者，可以活下去。倘若在那裏什麽也不見，他們其實倒不如死。”於是乎有一個作哈羅夫的，寄信嘲罵他道，“……所以我完全誠實地勸你自殺來禍福你自己的生命，因為這第一是合於邏輯，第二是你的言語和行為不至於背馳。”